隋衍跟文子欺一前一後愣在半道,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黑影裡的人現身,正是宋尹。
“二位是出來散步還是賞月呐?
”
“好巧啊姊夫,沒想到在這裡遇上了哈哈……想不到你也來賞月啊哈哈!
”文子欺藏在隋衍身後,恨不得把自己跟他并成一個人。
天上的殘月應景的隐入了雲中,邊邊角角都不想配合他,三個男人站在烏漆抹黑的夜下,這畫面要多詭異就多詭異。
宋尹比他們早來一時半刻而已,要問為何這樣巧,自然是全賴有心人提醒。
宋尹來之前還将信将疑,以為文子欺不至于下作的半夜逃出軍營,沒成想一抓就是倆,若非對文子欺的尿性了然于兇,一準讓他蒙混過去。
“這是明日要回家激動的睡不着了吧。
”宋尹走過來,“巧了,我乍來此地亦是難眠,既然二位了無睡意,不如去我那喝杯酒,隋小将也一并過來如何?
”
文子欺強行攬住隋衍的肩膀,哥倆好的哈哈一笑,“姐夫難得有興緻,我們自然樂的去,走走别客氣了都!
”
宋尹的脾氣文子欺知道,他願意裝沒事的時候就趁早配合,假如這時候他們要是故作聰明的說什麼困了要睡覺之類的托辭,一準要倒黴。
隋衍不情不願,的确是想推了,但架不住給文子欺強行壓着,心想要不是遇上這個喪星,自己沒準早跑了。
“認命吧兄弟,遇上我姊夫,你就算是栽了。
”文子欺跟隋衍咬耳朵,“你放心,我姊夫好說話着呢,不過千萬别指望灌醉他,不然你會後悔的。
”
有可能的話,隋衍真想一拳頭把他打到圍欄上頭開膛破肚,這家夥真的糟糕透頂了。
于是乎,妄想半夜逃出兵營的難兄弟,隻得淪落到跟宋尹徹夜小酌的結局,誰也不知道三人都聊了些甚,反正天亮之時,一個被擡出去,另一個要賴别人攙扶,一身酒氣,雙目通紅,一副執手相看淚眼後又訴盡衷腸的模樣。
倒是宋尹還好端端的走出來,半分徹夜酗酒的樣子都沒有,見着了薛六說道:“薛先生若是準備妥當了,便即刻動身罷。
”
“随時都可以出發。
”薛六看看爛泥似的兩人,“便尋輛馬車,把二人裝進去,看樣子不到晚上醒不了,宋郎中好酒量呐。
”
宋尹拱手,“還說得過去吧,他倆近鄉情怯,難免易醉,倒是宋某該謝過薛先生。
”
薛六嘴角一抽,深覺現如今在官家跟前混的人越發能言善辯颠倒黑白,鄉還相距甚遠,這得情怯到什麼時候!
一行數人,醉酒的醉酒,受傷的受傷,須得套兩輛馬車,速度難免要受限,而去洛陽城的路遠比想象中還要遙遠,一邊是近鄉情怯,另一邊是遠離故土,心中各有各的忐忑。
相較于其他人的忐忑,呂二口在見到洛陽城城門之時,那點忐忑頓時煙消雲散,他激動的幾乎要說不出話來,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南天門外。
洛陽城門巍峨聳立,還未到跟前,便已然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即便葉長安他們無數次設想過洛陽城的雄偉寬廣,但真的看在眼裡的時候,仍舊震撼,若把常樂縣放在這裡頭,也就最多占一兩個裡坊大小。
“老大!
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我們真的來到洛陽城啦!
”呂二口此時半分也不覺得自己丢人,他就是小地界出來的,就是沒見過這麼高大的城樓,雖然不懂其意義何在,但不妨礙他贊歎。
葉長安說道:“你不是在做夢,這是真的洛陽城。
”
是那座隻看到洛陽二字,就會生出隔了千山萬水之困的都城。
“老大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不然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
文子欺笑話兩人可笑幼稚的對話,“這才哪到哪,城門還沒進那,等到了内城,你是不是得暈過去呐!
”
反正呂二口現在就想暈了,才不管他的嘲諷,誰叫他們天生有代溝。
雖然沒人會真的笑話他,但呂二口的确是有些露怯,此時不過将進外城門,離内城還遙遠的很。
這麼遠遠看着,城門口排了許多等着勘驗進城的人,宋尹走在前面過去打招呼,他有皇命在身,自然是可以通融。
葉長安忽然就覺得索然無味起來,洛陽城比别處高,字比别地大,城門口排的隊都長,除了無限麻煩之外,與别的地界沒什麼差别,進去了不過還是四四方方的把人困起來罷了。
她看了眼薛六,這厮自從進了洛陽地界開始,臉部表情就越發的少,盡管因為滿臉胡子的原因,有表情也都是藏着掖着,可在别人或激動或沉默的面對洛陽城的時候,薛六看上去就平靜從容的不太正常。
“郎君之前是欠了别人銀錢嗎,如何一副要面對債主的模樣?
”葉長安湊過去小聲說道。
薛六笑,“葉娘子是在注意我嗎?
”
每當這家夥想欲蓋彌彰的時候,就會表現的非常欠揍,葉長安不戳穿他,“可不是嗎,往後跟着郎君混,總要打聽清楚你的過往,萬一背了一屁股債被人殺上門,我們也好提前劃清界限。
”
薛六搖頭,“你還真是現實。
”
“人在道上混,可不得現實點嗎?
”葉長安哈哈一笑,騎着六順哒哒哒往城門走。
一行人進了外郭城,需繞至西明門進内城,入西明門時,便要例行下馬查驗,按照規制,葉長安等庶民不得禦馬而入,即便宋尹講明因由,城門小吏也着實為難了許久,最後不得不賴文大公子之面,這才得以通融。
一入西明門,葉長安他們這些小庶民立時就會感受到階級之别,他們從常樂縣逃出來的時候皆灰頭土臉,連身正經衣裳也無,幸而進洛陽城之前,已在驿館中沐浴更衣,饒是如此,跟城中的衣着光鮮依舊格格不入。
而在他們将至外城門的時候,一行人的蹤迹便已經進了大司馬耳中,一行幾人,男女人數,以及樣貌穿戴,事無巨細。
在說到薛六之時,大司馬的眼皮子動了動,“能确定是他嗎?
”
彙報之人謹慎道:“有八成确定。
”
之所以隻得八成,全賴薛六那一臉黑髯,一張臉遮去了五六成,是個人也不敢肯定。
大司馬不悅的皺眉,“官家那裡如何說?
”
“已在太極殿候等。
”
大司馬的臉色晦暗不明,“梁建章可有送至廷尉府?
”
“這個,好似是沒有,看樣子官家想面見他。
”
“呵,文公的這位東床當真越發能幹了那,到底是官家想見,還是文公想讓官家見呢。
”
梁建章待罪之身,進出宮門需有官家手谕,在行至阖闾門之前,便有随行小吏跟宋尹說道:“宋侍郎,是否該将梁建章送至廷尉府呢?
”
宋尹看了眼那小吏,笑了笑,“官家命某将罪臣帶回,自然有面見之意,送至廷尉府如何妥當。
”
這話堵的小吏不敢再言,梁建章這種身份牽扯良多,進了廷尉府就難保還能活着出來,千裡迢迢帶他回來,要是不明不白丢了命,豈非白費力氣。
不過梁建章仍舊不能入阖闾門,除了宋尹與薛六,其他人暫時都不得入内。
宋尹進去之前,想起自家小舅子來,“子欺是否該歸家瞧瞧你阿姐呢,不是念叨一路小外甥了嗎,我數月不在家,心中甚是挂念他們母子二人,不如子欺帶我回去先看一眼?
”
文子欺抓着腦袋嘿嘿傻笑,這些人中,他是不需要進宮的,偏厚着臉一路跟到宮門口,無非是想拖延回家的時辰,有可能的話,能跟薛六一道家去便是最好不過,隻可惜到底沒逃了宋尹的眼。
“那什麼姊夫啊,我這不是怕長安他們初來乍到的不适應嗎,有我從旁照應着,他們心裡也踏實些,阿姊那裡第一眼想見的人自然是姊夫你嘛,我去了不是惹她生氣嗎,要不我還是等着姊夫一道……”
宋尹闆起臉,吓的文子欺不敢再白話,方才被他拉下水的葉長安等人并不打算配合他,鬧的文子欺好不尴尬。
“你不回家也成,宮中幾位貴人也常念叨你,先進去請安問候也是得。
”
“那那我還是回家吧!
”文子欺一想起要面對宮中那些婦人,便甯願回去被他阿姊擰耳朵。
趕在宮中内侍過來之前,文子欺一溜煙跑了,撇下他要照拂的這些兄弟們,跑的頭也不回。
呂二口納悶,不是說小白臉在洛陽城很有面嗎,關鍵時候跑的比兔子還快,誰追在他屁股後面讨債嗎?
文子欺在的時候聒噪讨人嫌,他這麼一走,好似又有些空落落的,眼前壯麗巍峨的宮門,望而無際的宮殿,還有一排排面無表情的門将,無不釋放着難以承受的壓力,尤其薛六與宋尹進宮之後,滋味更加不好受。
官家跟前的馮内侍親自到宮門外接迎,話說的十分客套,其實就是來進行入宮前的最後一次例行檢查,也不知是常規如此還是隻對他們這樣,看起來官家此人非常小心謹慎,不然何須對幾個庶民如此顧忌。
輪到要查驗葉長安的時候,馮内侍出于好奇多端詳了幾眼,這一端詳不要緊,倒讓馮内侍想起了一個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