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葉長安便按時進宮陪娘子們晨練,而後趕在午食的時候去到四門學,看看到底是哪幫王八蛋在欺負人。
午食的的時候學堂休息,通常大家都會留在這裡用飯,夜裡不留宿的郎君們會自己帶飯食過來,或者有侍從到點送進來,像是蔡崇嘉這般住在學堂的郎君,皆是由學堂供飯。
葉長安手裡拎了一些吃食,混在那些送飯的侍從裡很容易進來,連名冊登記都省了,她問過呂二口,知道蔡崇嘉住在學堂最後面的一排矮房中,便徑直過去。
此時路上有專門負責送飯的人經過,葉長安跟在後面觀察,裡頭有肉有素,甚至還有魚湯的香味,一并放在推車上,足足幾個大桶裝着。
夥食看起來不錯啊,每個人都應該會分到吧,蔡兄怎至于每天吃不飽那。
葉長安心下疑惑,隻不動聲色的跟着,親眼見他們給每個過來領飯的人裝的滿當當,隻是許久不見蔡崇嘉的身影。
葉長安四下尋找,總算在隊伍最後面看見了蔡崇嘉瘦弱的身影,他低着頭站在最後,前面長長的隊伍半天都沒有動一動,再仔細看,他前面的幾個人也沒有動,一旦有人過來,前面的幾位會主動讓出路來,十分大度的供人插隊。
而蔡崇嘉就這麼無奈的跟着,由來已久的習慣與沉默。
葉長安的手緊緊攥住,但是她沒有上前,就這樣看着他們排到最後,蔡崇嘉前面的幾個郎君依次裝了飯,剩到最後一個的時候,那郎君抓了一把土,就這麼眼睜睜的盡數灑在剩下的飯菜裡。
不論是裝飯的還是領飯的,皆無動于衷的漠視,然後在蔡崇嘉上前的時候,仍舊把剩下的摻了泥土的飯菜盛給他。
葉長安忍下想要打掉他們門牙的沖動,默不作聲的來到蔡崇嘉身邊,蔡崇嘉擡起頭看她,訝異又帶着些許驚慌,下意識的把手裡的碗遮住。
“啊蔡兄,想不到咱們學堂的夥食這麼好啊。
”葉長安若無其事的誇贊着學堂的夥食,“不過今日我帶了更好的來,要不要嘗嘗?
”
蔡崇嘉不知道她來做甚,她說什麼,他就唯有配合,眼下的一切都讓他不知所措,他更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為什麼要突然來探望他。
“你住的哪間屋子呀,飯食涼了不好吃。
”葉長安的本意是想去他房間裡看看,是不是缺什麼,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太好,看他每天飯都吃不安穩,估計住的地方也好不到哪去。
“葉娘子,我們去廊下吃就好,嗯……涼快。
”
“你說的也對。
”葉長安笑笑,與他一道去廊下用飯,周圍圍坐了不少人,有好奇的往這裡看兩眼,大多無視。
而方才擋在蔡崇嘉前面的那幾個郎君,也随着他們一道過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散在他們四周,一邊吃飯一邊往這邊看。
葉長安隻當作沒看見,“蔡兄要多吃些才行,你每日要讀書,不比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人,身體是最要緊的,便是再急功近利也得一步步來。
”她往他手裡塞了一隻肉包,“還忘了跟你說,咱們現在有自己的家了,你雖然在外頭住,但是家裡人都很惦記你,會惦記你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廢寝忘食,二口說你瘦了,回去還跟我抹眼淚。
”
葉長安絮叨家常一般,蔡崇嘉低着頭,手裡抓着熱乎乎的肉包,挨打的時候都能忍下的淚水,現在卻在眼眶子裡轉。
他有家,有家人,這是從常樂縣出來後,聽到的最不能自抑的話,他可真是窩囊啊,什麼都做不了,隻能一個人躲在這裡讀書,不知道有沒有出頭之日。
“如果你不怕來回跑,回家住也沒什麼,大家還能有個照應。
”
蔡崇嘉點點頭,硬生生吞下堵在喉嚨裡的包子,和着将出未出的眼淚,一股腦咽下去,“冬天的時候,我會回家住的。
”
葉長安滿意的笑笑,“也好,冬天學堂會冷吧,錢的事你不需要操心,我跟二口現在都有進項,夠用的。
”
連二口都能養活自己了啊,真好,蔡崇嘉由衷的替他們高興,總有一日他也可以的。
“呦,蔡兄今日有口福啊。
”那幾個郎君忽然圍過來,不懷好意的看着葉長安,“還是個俊俏的小娘子,蔡兄不光有口福,豔福也不淺啊,這麼多好吃的,分我們一些呗。
”
葉長安正眼都沒看他們,專注的給蔡崇嘉夾菜,“不好意思啊諸位,我今日帶的不多,隻夠我兄弟一人食用,下次吧。
”
“哎,别下次啊……”那個往飯食裡放土的郎君手欠的伸過手,企圖抓住葉長安的手裡的筷子,“這一口喂給我如……嘶……”
他的手指被筷子夾住,強迫的随着筷子一起,将那塊肉夾到蔡崇嘉碗裡,不知道這娘們使的什麼暗勁,簡直鑽心的疼。
蔡崇嘉擔憂的看着葉長安,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他想勸她還是算了,跟他們鬥不過的,他們背後都有人撐腰,今日惹了他們,明日都會加倍報複在他這裡,但是想到她專程跑來給他送飯,他不忍心說什麼。
他隻恨自己沒用。
“這位郎君,看你穿的也不錯,家裡如何沒人送吃的呢。
”葉長安沒有松開手的意思,眼睛眯着,嘴角挂着笑。
“我看這樣吧,待會随我出去,我幹脆請你們吃一頓,如何?
”
手指被捏着,好像也由不得他們不答應,這娘子來者不善啊,居然敢單挑。
“這位娘子,有話好好說,别這麼客氣,我們都是蔡兄的同窗,跟他關系很好的,是不是蔡兄?
”
“哦,那真是有勞各位照顧,這頓飯我更要請了。
”葉長安終于松開鉗制,把筷子放在桌上,“我兄弟是個隻會讀書的人,不會與人打交道,諸位郎君若是有什麼事不防跟我說,想要什麼盡管找我,你們看如何。
”
葉長安量他們也不敢當衆在學堂生事,看這幾個郎君的穿戴打扮行為舉止,估計家世并不算很高,四門學原就比不得太學國子學,進來的郎君有一部分亦是庶族出身,怕是依附于一些高門公子,拿錢替他們來為難蔡崇嘉。
便是行龌龊的時候都是用些隐蔽的法子,見到的人為了不惹麻煩,大都不會多管閑事,這才導緻蔡崇嘉一直受欺負,卻一直不敢言語。
葉長安不想影響他讀書,有些事她私下解決便好,這幾個人但凡心裡有數都不能拒絕。
“難得這位娘子懂事,我們就不好意思了。
”幾個郎君相視一眼,皆沒把她放在眼裡。
葉長安等蔡崇嘉把東西吃完,“明日想吃什麼我再來,你安心念書,其他的交給我們便好。
”
蔡崇嘉點頭,藏在袖籠裡的手捏住松開再捏住,唯有如此,才能疏解他心裡的那麼一點彷徨與無助。
葉長安與那幾個郎君一起走出學堂,漸漸沒人的時候,他們又呈包圍狀的圍在她四周,看着人模人樣的郎君,跟街上的混混一個德行。
“這位娘子跟我們蔡兄什麼關系啊,非要這樣替他攬事,知道都是什麼人想為難他嗎,我勸你啊還是離他遠點好,别白白葬送了自個兒。
”
葉長安挑着嘴角,“你們說的不會剛巧就是齊梁吧,諸位不知道他自己這會都進去了嗎,我奉勸一句,趁早另找大樹好乘涼,齊公子命裡有災,不長久的。
”
幾個郎君面面相觑,不大知道她是個什麼路數,他們隻知道聽命辦事,其實諸多内情并不知曉,當然更不知曉齊梁想要教訓蔡崇嘉的目的,一多半都是因為葉長安。
“怎麼,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你們正經的一幫讀書人,老老實實讀你們的書就完了,非要學大街上的混混,偏偏還沒有人家的本事,他們是拿錢辦事刀口上舔皿,幹的都是擔風險的買賣,你們又是圖甚,稀裡糊塗的惹了不該惹的人,那才叫得不償失,真以為你們幹了蠢事,齊梁會站出來替你們擋着嗎,簡直天真。
”
葉長安半真半假的吓唬一幫涉世不深的郎君,多少有些作用,不糊塗的自然就會收手,至于一條道走到黑的那就沒法子了。
“哼,少在這裡吓唬人,就你們倆這等破落裝扮,還能惹了什麼不該惹的人,知道你身上帶了功夫,咱們幾個不跟你硬着來,可是我跟你說白了吧,動手的不止我們,隻要出了學堂大門,可就不這樣輕省了。
”
葉長安心裡一琢磨,就知道齊梁還找了幫會裡的人,恐怕最近跟着她的人也是他找來的。
到底什麼深仇大恨至于這樣想要她的命,莫不是跟秦将軍有關?
打不過秦将軍,便拿他們這幾個人來出氣嗎?
“這樣啊,有賴諸位郎君提醒,外頭的人我會自行處理,至于你們,我家兄弟若是再少一兩肉,可就不像今日這般好說話了。
”葉長安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不信的話,諸位盡管試試。
”
“呦,我還當是哪裡來的高人。
”此時打街上走來幾個人,看裝扮像是幫會中人,居中之人打量葉長安,“原來是個小娘子。
”
開口說話的人穿着上等,身份恐怕不低,後面跟的人不多,也就三四個,旁邊還有個郎君,估計是去通風報信的,悄悄的退到其他人後面,原本圍着葉長安的幾個郎君都不約而同的讓出道,看樣子不想多插手。
而葉長安瞧見了一個熟人,正是那日巷中放走的那位,原來還是扶搖幫啊,正經的冤家路窄。
“我聽手下說娘子身手不錯,我們十幾個弟兄都栽在你手裡,當真叫我刮目相看,洛陽城裡,可少見你這樣的娘子。
”
“閣下是扶搖幫頭領?
”葉長安開門見山。
“正是。
”
此人便是扶搖幫頭領邢山,隻看外表并不像是混混,跟葉長安以往接觸到的那些所謂頭領不一樣,生的高壯正派,不知道的還當是軍營裡的将軍。
果然能幹點大事的人都不一樣,盡管他隻是個混混幫派出身,卻比身後這些自诩高端的讀書人強太多。
“不知閣下是做買賣還是單純的為你的兄弟讨公道,若是前者,買賣我來跟你談,跟我的兄弟家人無幹,若是後者,那就更好辦了,想如何解決您說了算,我奉陪就是。
”
“幹脆。
”邢山此時倒是高看她幾分,一個娘子能有如此義氣,有氣魄,“我欣賞你幾分,可以賣你幾分人情,你兄弟的事我可以不過問,但是别的我不會放水,既然娘子懂道理,便知我們幫派做事向來一是一,二是二,該有的人情會還,該讨的恩怨會讨,該做的買賣,沒有不做的道理。
”
“成交。
”葉長安認的幹脆,她不喜歡拖泥帶水牽扯太多,能由她一個人解決最好。
邢山兩手一擊,笑道:“如此,明日戌時,咱們洛水浮橋上見。
”
洛水浮橋!
聽到這四個字,圍觀的郎君們皆不由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