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朝,官家下了兩道旨意,一道任命徐方為輔國将軍,一道下令全國募兵,由新任輔國将軍負責。
小皇帝封誰的官已經見怪不怪,募兵也在情理之中,畢竟連年打仗,人數隻少不多是不成的,況且募兵條件很是不錯。
但這兩道旨背後的深意卻叫世家貴族不寒而栗,提拔一個地方家族的家主,對他們無疑是種威脅,而募兵亦是為了壓制他們手中的兵權,有了這種開端,再下一步就要把他們趕出權力中心。
且小皇帝的動作不止這些,募兵,廣開舉薦之路,開設官吏考核,甚至在寒門中設立初級考核,合格的人可以破格晉升,不合格的無條件降級罷黜,那些憑借出身位列官場的,很有可能就因此被罷官,如此如何能不恐慌。
晨朝後,桓家主氣洶洶的去尋趙呈稚,差點給人家把門踹碎,“我不能忍了,那幾個小雜碎是要騎上我們的頭啊,趙家主你就說要不要跟我一道造反,我就不信秦将軍不在,憑他們幾個小喽啰能耐我們如何!
”
趙呈稚不比他更氣嗎,讓他一說心裡更加煩躁無比,造反說的容易,那是要拼上身家性命的,成就罷了,不成就都要完蛋,而且他現在拿不準另外幾家的心思,如果到時候他趙家成了出頭的鳥,别家都跑了,那不是要虧大了。
“你不是怕了吧,有甚好怕的,大不了咱們再回關隴,我方才探過鄭家主的口風了,他願意響應咱們,回頭再加上李家,全長安城的兵力也就集中在咱們幾家了吧,還怕他誰嗎?
”
“你說鄭家願意響應?
”
趙呈稚沉吟着,如果多一個鄭家勝算就大了許多,僅靠一個楊家是不足以與他們抗衡的。
“千真萬确的,你以為鄭家就不恐慌嗎,隻要咱們發動了,他們跟在屁股後面撿便宜的好事,不響應才是傻子。
”
趙呈稚臉上閃過陰霾,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樣,“你且回去,我要琢磨一下如何行事。
”
“成,你同意我就放心了,就等你的信。
”
桓家主剛走就來了另一個不速之客,小侍來報的時候,趙呈稚很訝異,“你說是誰?
”
“是之前的靖陽公夫人。
”
“她來做甚?
”趙呈稚不耐煩,提起靖陽公來他就氣不順,“把她打發走了,說我不在。
”
一個死了男人的娘們兒,在家待着完了,出來風騷個什麼勁,也是有夠惹人嫌。
“她說是來助您一臂之力的。
”
趙呈稚眉頭一挑,她能有什麼助力,“讓她進來吧。
”
與此同時,宮中禦膳房内,孫德才正揮舞着斧頭劈柴,托呂二口的面子,他進了禦廚成了劈柴的下人,倒不是刻意跟他過不去,而是他隻能幹這樣低等的活計,能安安穩穩的在宮裡待着,就已經是上下通融的結局。
抛去了彥卿的外皮,他又成了庶民孫德才,是活在最底層的最讨人嫌的人,況且身無蠻力,劈柴都劈的不盡人意,常常要遭人白眼。
他身上出了汗,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心懷有鬼,他此時身上藏着一包藥粉,是張知賢給他的,要他偷偷放在小皇帝的吃食中。
他雖然在禦廚房,但是并不能輕易接近飯食,如果是打定主意破釜沉舟,冒險也并非不可以,但他還是害怕,盡管張知賢說出了他心底的不甘與委屈,某一瞬間他也的确動了心,可仍是忐忑至極。
呂二口說過以後會給他更好的安排,他不知道該不該信,因為他之前懷抱着的希望已經快要磨光了,他覺得自己可能堅持不到那一天。
“孫德才,你把這些柴火送進去!
”
有管事喊他,語氣裡仍舊夾雜着不耐,是那種想發作又不好發作的煩躁,他遵從的扔下斧頭,抱起一捆柴火往禦廚房而去。
隻是在走了沒多久以後,他聽見後頭傳來了刻意壓低聲音的咒罵,“要不是呂大人再三替他說好話,我早就把他趕出去了,什麼玩意連柴都劈不好,我看是讓長公主給掏空了身子,連個男人樣兒都沒了!
”
孫德才心裡很不是滋味,原來他真的什麼也不是嗎,連劈柴都要看别人的面子,呂二口他沒有說空話,一直在背後幫他,可是為什麼呢,他開始迷茫了,他以前真的做了許多讨人嫌的事不是嗎,他們都該唾棄他才是。
他抱緊了手裡的柴火,緊咬着嘴唇,逃避式的一路小跑,路過竈台的時候,閉着眼将藏在身上的藥粉包丢了進去,而後放下柴火跑出去,心裡不由松了口氣。
直到此時,他才由衷的輕松了,暗示自己跟所有的陰謀詭計都無關,隻是要不要通知一下呂二口呢?
葉長安正在府裡逗弄着宋小公子,跟前還有他那混帳舅舅,自從陌遙離開後,宋小公子的脾氣就不太好,每日都要吵鬧着找陌遙,經常連他舅舅的臉都不給,故而必須要動員府裡的其他人幫着哄。
文子欺如今就是一副認命臉,看破紅塵的老和尚一般,每天除了看娃娃就是吃飯睡覺,誰招惹也不生氣,他外甥哭鬧成這樣也不上火,哄不聽就坐一旁看他哭,直到宋小公子哭累了為止。
葉長安都不忍心罵他了,她實在沒想到陌遙居然就這麼走了,而文大公子連個屁都沒放,更别提攔着了,本來以為兩人終于苦盡甘來,熬過了這場劫難就能修成正果,這下好了,幹脆來個勞燕分飛,一家人都沒了脾氣。
她抱着哭岔氣的宋小公子,耐心哄着,“阿祺不哭了好不,陌遙姨姨會回來的,她隻是病了,需要找個地方養病啊,等好了還要回來給阿祺開蒙那。
”
“是,是真的?
”
“當然是真的啊,她可是親口跟我說的,所以阿祺要好好吃飯睡覺,等長到這麼高的時候,陌遙姨姨就回來了。
”
宋小公子将信将疑的擦着眼淚,還偷偷往他舅舅那裡瞥了一眼,似要求證一般,隻不過他舅舅可能比他還不信,沒有給他任何鼓勵與肯定的眼神。
宋小公子的臉又要垮下來,葉長安無奈的瞪了文子欺一眼,“阿祺别跟你舅舅學,他知道陌遙姨姨會回來,心裡一定在偷着笑,現在不說,是想着以後給阿祺驚喜的。
”
葉長安好說歹說連蒙帶騙,好容易把宋小公子說聽了,然後讓阿玥抱下去睡覺,自己蹲在席子上身心疲憊,一想到肚子裡還有一個要等她照看,她就絕望的不想生了。
“我說花蚊子,知道你心裡難過,但在你大外甥跟前能不能盡量積極點,很影響娃娃将來的性情啊,你不是想培養一個多愁善感的外甥吧?
再說了陌遙又沒說不回來,她受那麼大的創傷,不好面對你也是有的,你這時候不表現的熱情主動,人家可不得以為你嫌棄了她,不走才怪!
”
不等她說完,文子欺擡起屁股就走人,葉長安氣的隻想朝他丢鞋,心說就沒見過這麼不上道的,還不如以前那個惹人嫌的文子欺那!
他剛走,外頭小門房就來說府外有人來了,“夫人,是靖陽公夫人,說想到咱府上避一避。
”
又是張知賢?
葉長安看看外頭的天,怕是閉坊時辰過了,她沒了靖陽公的庇護,身上就沒了特權,一旦閉坊,就沒有自由出入的身份權利,估計是回不去了才來的。
秦将軍臨走前囑咐過,說不要放無關緊要的人進來,張知賢這種有不良前科的人尤其要防着,況且她也不想見。
“告訴她蔡大人還未歸,府上沒有領魚符的人,讓她去坊間尋個邸店暫住一晚,若是沒有錢就給她些,人就不要放進來了。
”
“是,我明白了夫人。
”
小門房得了葉長安的指示,去賬房領了一些銀錢,準備着去把張知賢打發走,隻是他這一來一去的功夫,蔡崇嘉剛巧回來了,遇上了等在門房處的張知賢。
“蔡大人!
”張知賢見門房遲遲不歸,琢磨着怕是葉長安不肯見她,于是毫不猶豫的拉住了要進門的蔡崇嘉。
“夫人注意些影響,此時不該家去嗎,來将軍府做甚?
”
“蔡大人說的是,就是因為閉坊時辰過了回不去,這才想來府上避一避,您能不能替我通融一下?
”
蔡崇嘉眉頭一皺,本能的不想與她有甚牽扯,況且她明知自己不能自由進出坊門,為何不提早歸家,不定又憋着什麼事吧?
秦将軍不在,少些事端的好,估計葉老大指定也不想見,不然不會讓她在外頭等這許久,蔡崇嘉這麼琢磨着,便決定自己把她送出去。
“我帶你出去吧,府上不便留客,往後莫要再犯。
”
“是是,我記住了。
”
張知賢暗暗咬牙,本想把葉長安單獨騙出來,無奈将軍府看護的鐵桶一般,葉長安也不輕易出門,連個下手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能引出蔡崇嘉也好,除掉他,小皇帝就失了主心骨,也就折騰不出什麼來了,反正都是要除掉的,誰先誰後都一樣。
她跟趙呈稚商量好了,由她負責突破将軍府,趙呈稚會連夜發動,就不信大晚上的會有幫手能及時趕來,隻要除掉了蔡崇嘉跟葉長安,宮裡的小皇帝再一死,長安城就算是易主了,秦将軍再厲害也回天乏術。
蔡崇嘉不置一詞的領着她往坊門而去,張知賢心懷有鬼的跟在後面,不時四下偷望。
待到坊門處,蔡崇嘉跟坊卒交代兩句,坊卒這才将門重開。
然而就在坊門開啟的時候,忽有弩箭憑空射來,兩個坊卒當場倒地身亡,緊接着四面八方猛地湧來許多府兵,朝着坊門突進。
蔡崇嘉暗道不好,再看張知賢已經沒了人影,他一時不知道該往哪裡躲,竟然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此時天已暗黑,小門房從府裡出來,大門剛打開,一支燃了火的羽箭就撲面而來,他連滾帶爬的堪堪躲避開,還沒反應過來出了何事,眼前就已經火光四起。
秦将軍臨走之前,府内外皆布好了人手,一旦有人來襲,基本可在第一時間作出防備,于是在更多的火箭投射來之前,就已經射殺了許多縱火之人。
但到底是有漏網的,府裡小範圍的起了火,驚動了正在吃飯的葉長安,她扔下筷子就跑了出來,一看院中情形便知大事不妙,然後大喊道:“大家都躲在房間裡别出來!
”
一旦遇上這種事,她本能的就要沖上前,完全忘記了自己如今身子不便,而大家聽到她的吆喝,亦第一時間跑出來,沖在前頭的是文子欺跟賀添。
文子欺朝她喊道:“你出來做甚,滾回去待着,去看好濟安便是,外頭有我。
”
葉長安頓住腳,心裡一樂,看來花蚊子還沒死透嘛,關鍵時候還挺帶勁,她現在确實有心無力,沖鋒陷陣就别想了,自保可能都難。
問題到底是誰這麼不要臉大晚上的來放火那!
“長安,蔡公子還沒回來,他會不會遇上什麼事了啊?
”阿玥抱着宋小公子跑出來,一臉的擔憂。
“崇嘉沒回來?
”
不應該啊,他一般不會在公廨耽擱太久,實在遲了也會派人回來說一聲,這麼晚了沒有消息不太正常吧?
葉長安猛地想起來張知賢,差點把她給忘了,不會他倆遇上了吧?
她前後一琢磨,就覺察到了張知賢的可疑,無緣無故的忽然來肯定沒好事,這事怕是跟她脫不了關系,“阿玥你先進屋去,蔡兄弟不會有事的,說不定是有公務耽擱了。
”
剛把阿玥勸進去,外頭就響起了喊打喊殺的聲音,聽起來人頭還不少,葉長安心裡七上八下的,莫不是趙呈稚現在就動手了嗎,這也太措手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