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秦将軍喝趴下這回事,簡直是異想天開。
此時夜色已昏,城中還可見燈火闌珊,夜禁一除,所有人都變的悠閑起來,明明都是一群即便夜禁都能在洛陽城橫着走的人,仍舊歡快不能自已。
酒已過半,文子欺一身華麗的皮都沾滿了酒肉氣,扣子也開了,像是剛從勾欄院鬼混出來的混賬,他正跟賀添猜酒,不過賀添酒量不行,已經喝的人畜不分,指着文子欺大着舌頭說道:“花蚊子,瞧你那拽啊拽的樣,我早就看不慣你了知道不,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跟着秦将軍上過幾天戰場嗎,我也行,我已經想好了,我要去投軍,我也要去打仗,洛陽城沒意思,本公子不想待了,等我上了戰場,肯定比你混的像個人樣!
”
文子欺酒碗往桌上一拍,“放屁!
你才是花蚊子,你全家都是花蚊子,就你那慫樣還去上戰場,不怕吓尿褲子嗎!
”
“你還别瞧不起誰,趕明兒我就去京将營!
”
“賀添要上軍營,經過你同意了嗎?
”葉長安跟徐應桐猜酒,一邊道,“忽然就轉性了,還是你教的好啊。
”
徐應桐喝的臉頰绯紅,哼了一聲,“他愛去哪去哪,我才管不着,這是讓懷朔公的事給刺激了,也就兩三天的熱度,我都不稀的看他熱鬧,丢人!
”
葉長安笑笑不戳穿,轉而瞄了一眼自斟自飲的秦将軍,這家夥接連被他們四個輪番灌了一圈,還是這幅喝茶似的模樣,實在沒有人性。
“秦将軍,别一個人喝酒嗎,我們來猜酒啊。
”
秦未看她有些微醺的臉,柔和着淡淡的紅暈,眼角的淚痣都憑添了幾分妖氣,一時竟是移不開眼,“你跟我猜酒赢不了的,何必自讨苦吃。
”
“高興嗎,輸了我喝就是,實在不行你替我喝也成啊。
”
秦未笑她,“你這叫什麼道理,你輸了我喝,我輸了還是我喝,挺會打算盤啊你。
”
秦将軍忒不好騙了,葉長安耍賴不成,就打算直接敬酒,看他還好意思不喝。
“秦将軍,那我敬你一杯啊,多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
”
葉長安舉着杯酒正要喝,文子欺就開始嘲笑她,“小媒官你要不要臉,人家白淵不稀的跟你喝,來來還是我陪你吧。
”
“你行嗎你,喝的都找不着北了,你要是真能耐,把秦将軍也喝倒了我就服。
”
“小媒官你思想很危險啊,把我們白淵灌倒了想做甚,别以為我看不出你那點兒花花腸子啊,今晚上白淵跟我睡,你休想趁機霸王硬上弓!
”
霸王硬上弓?
其他别管是喝大了的還是不能喝的,此時都競相傻眼,看看葉長安,再看看秦将軍,這是有事啊!
“啊!
”徐應桐喊了一聲,好似恍然大悟,指着葉長安激動道,“長安你厲害啊,居然敢對秦将軍用強,實在是太給咱們長臉了,女中豪傑!
你以後就是我最崇敬的人了。
”
葉長安搖頭,“承讓承讓……”
賀添一臉崇拜的看着葉長安,“葉娘子你教教我呗,我也想學,學費我照給!
”
說完被徐應桐潑了一臉酒,“滾!
”
原本在一邊跟蔡崇嘉哥倆好的呂二口也不能淡定了,跑過來高呼,“哇老大!
你是把秦将軍搞到手了嗎,多年的夙願終于實現了啊!
”
葉長安懵,“我什麼時候有過這麼不要臉的夙願,你别是坑我吧?
”
“有啊,你忘了嗎,可惜小刀不在,不然他可以給我作證,你當年不是說過以後找壓寨相公就找秦将軍這樣的嗎,我記得可清楚那!
”
秦未:“……”
“是嗎,呵呵呵呵……”葉長安不好意思抓着頭發,“大話,都是大話,我就随口那麼一比喻,誰知道就巧了那……”
她尴尬的幹了一碗酒,忽然不大敢看秦将軍的臉,于是拉着文子欺道:“花蚊子我們來喝酒!
”
秦未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就這麼看着她跟文子欺拼酒,喝到最後開始胡說八道。
“花蚊子你是不是傻,今日過年節啊,你居然把陌遙娘子一個人扔下不管,你就一輩子光棍的命。
”
“還有你啊賀大公子,趕緊上啊,酒壯慫人膽,越喝越慫啊你,我告你啊謝媒錢我是不會還的,趕緊把人弄到手!
”
“還有你呂二胖子,少抖落我那些丢人的事,再多嘴我打你,跟人蔡兄弟學學,人家都考上太學了,比這些一個個腦袋冒光的公子強多了!
”
“啊還有秦将軍,你……”她你了半天沒找出點合适的形容,“你挺好的,嗯,非常好,我看上的嘛……”
秦未撫額,走過去把她拉起來,“差不多得了啊,不準喝了。
”
葉長安朝他呲牙,“是秦将軍啊,我沒事,好着呢,别擔心啊……”
“你沒事我都要有事了,别喝了,我帶你出去醒酒。
”秦未強制把她拖走,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徐應桐從桌子上擡起頭來,滿眼小星星,“哇,秦将軍好有魄力,我喜歡,你們說他倆誰霸王誰啊,我站秦将軍!
”
賀添蹭的站起來,歪歪扭扭的去拉徐應桐,“徐,徐娘子,我想跟你談談,秦将軍都走了,你别看了,看看我嘛……”
“看你?
你誰啊,哦,賀大公子啊,咱倆沒什麼好談的,我可是罪臣之女,跟你沒戲,來,喝酒嗎,喝酒我就跟你去。
”
文子欺喝的醉生夢死,眼前總有一個陌遙娘子的影子在轉,看着别人都成雙成對的走了,于是也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出門去,“我也去找陌遙娘子去,陌遙娘子等等我啊!
”
至于葉長安,則被秦将軍拖着往金墉城而去,冷風一吹,酒氣去了大半,半醉半醒,腦子自覺還清醒。
“秦将軍你怎麼一點事沒有啊,你說你是不是把酒偷偷換成水了,太狡猾了你!
”
“方才不是還說我好呢嗎。
”秦未見她又要去踢石子,一把将她拽到身邊來,“你這什麼毛病,也不嫌硌腳。
”
葉長安嘿嘿笑,趁機靠在他身上,“秦将軍你大半夜把我騙出來,是不是想把我賣了。
”
“誰敢買你啊,太想不開了,白送好不好。
”
“我有沒有說過,秦将軍你蔫壞的……”她打了一個酒嗝,接着歎了聲氣,“也不知道隋小将現在在哪兒,怪可憐的,生在富貴人家有什麼好呢?
”
秦未摸了摸鼻子,“你好像很惦記他?
後悔沒跟他走麼。
”
“是惦記他啊,出生入死的兄弟嘛,又傻又沖動,不知道說他什麼好。
”葉長安擡頭看他,“秦将軍在吃醋,怕我跟他走了啊,怎麼會,我還怕你讓人搶走了那。
”
秦未不自然的看向遠處,嘴角揚了揚,懷疑自己喝多了酒,居然問這麼幼稚的問題,完全不記得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内,他思考的都是這麼幼稚的問題。
諸如她喜歡的是隋衍那樣的啊,要麼就是隋小将雖然看起來不順眼,但要是對她好,他也能勉強睜隻眼閉隻眼之類的,各方面多角度的麻痹自己,麻痹到信以為真。
冷風吹醒了糾結的腦袋,秦未領着她再次登上了望樓,視野中隻有星火燎原,還有不常見的滿城燈火,比之白日飛雪,又是另一番滋味。
不能不說,這裡是個醒酒的絕好去處,因為夠高,也夠冷。
喝酒賦予的燥熱頓時一哄而散,葉長安打了個哆嗦,不要臉的靠在秦将軍身上擋風。
秦未歎口氣,将她虛攬在懷裡,戳她腦門,“酒醒了嗎,我要不拉你出來,你能喝的不認人了吧?
”
“哪有,我酒量好着呢,比不過你,兩個文子欺還是不在話下的,再說了,我還惦記着……”她忽然擡起頭,不懷好意的笑,“你懂的啊秦将軍。
”
濃厚的酒氣吞吐在他臉上,秦未一陣寒毛倒豎,隻想找隻口袋把她臉糊上,“再胡說八道把你丢下去。
”
她擡起手來,試探的戳他下巴上若有似無的青須,“把我丢下去你還要去撈,多麻煩啊是不是。
”
秦未身體僵住,好似被遊走在下巴上冰涼的手指攝了魂,他隻好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正待言不由衷的訓斥兩句,嘴角忽然被某人親了一口,要說的跟醞釀着要說的話集體翻了船,一股腦滾下望樓,摔了個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這姑娘真是個膽大包天,給根棍兒都能竄上天去。
“咦,秦将軍居然不反抗啊,霸王硬上弓一點都不難嘛。
”她還沉浸在偷襲秦将軍成功的小興奮裡,昏昏沉沉如墜夢裡,眼裡的秦将軍都鍍了一層仙光。
可是再下一瞬,鍍了仙光的臉就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秦将軍反守為攻,又把她給霸王了……
他的氣息跟人一樣醇厚,并且沒有攻擊性,唇齒間盡是可以讓人信賴又依靠的安全感,還有屬于他獨有的,混合了酒香的味道,剛剛散去的醉意又聚攏回來,加倍侵蝕她的心神,原來被霸王的滋味這麼好啊。
秦未自知今日放縱,夜黑風高,有酒遮掩,還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魯莽丫頭,看似順理成章,其實天時地利人和樣樣不占,唯獨從了心。
他描摹着她臉上的所有,最後點在那一點淚痣上,清淺的歎口氣,再把她收在懷裡,“冷麼。
”
葉長安埋在他心口搖搖頭,秦将軍一堵牆似的擋在她身前,身上的熱度足夠包裹她,比穿什麼都管用,沒有冷,隻有淡淡的心悸。
“秦将軍為什麼要歎氣呢,跟我在一塊會有很大壓力嗎?
”
“為什麼這麼問。
”
葉長安沉默片刻,不知道從哪說起,她不擅長說這樣的話題,她的身份,她的出身,都可能會給秦将軍帶來麻煩,她知道秦将軍有重要的事做,将來也可能危機四伏,她隻能努力不成為他的累贅。
“沒什麼,反正是我先霸王你的,你就認了吧,有壓力我可以幫你抗,後悔的話你就别想了。
”
秦未揉着她的頭,沉聲笑了笑,貼在她耳邊道:“那你最好一直霸王着,别松手。
”
他的人生沒有四平八穩可言,從來都是險中求路,的确害怕多一個負擔,他躊躇顧慮都是為她,因為孤身犯險從來沒有勝算可言,他想盡可能的把她排除在外,隻可惜他遇上的是一個霸道的姑娘,死纏爛打軟磨硬泡,他不是對手,心甘情願認輸了。
總之前路無常,他再也不能丢下她,有生之年就如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