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知賢的話對她而言無疑是最殘忍的觸動,葉長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出些許漏洞來,想要證明她所有的話都是胡說八道,但很可惜,張知賢絲毫沒有躲閃的意思。
她冷冷道:“這是靖陽公教你的說辭嗎,編的很完美啊,但我不得不提醒你,彥娘已經死了八百年,世上也再沒有什麼陸将軍青鳳令,靖陽公子女無數,也不見他疼愛哪個,所以這一切跟我八杆子打不着,彥娘她是不是跟靖陽公有仇我不管,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假如靖陽公再這麼不要臉,我一定不會對他客氣。
”
張知賢秀美緊蹙,“長安,我今日的确帶了誠意來,由衷地想要勸你一句,不要想當然地否認這一切,你回去可以自己好好想想,彥娘她絲毫沒有顧念你是她親生女兒這個事實,你又何必替她如願,是,靖陽公做了不少得罪你跟秦将軍的事,但眼下我們才是同一陣營的人,你認為長公主還有七大家族是真的心系秦将軍嗎,不過在利用他罷了,最後兔死狗烹,你們能落下什麼呢?
”
葉長安哼笑,“卸磨殺驢兔死狗烹,好像是靖陽公常幹的事吧?
”
“長安你難道還不明白嗎,你現在是靖陽公唯一的後人,他的天下還不就是你跟秦将軍的天下,靖陽公看清了高安的嘴臉後一度後悔不已,才明白自己當年錯對秦将軍動手,如今咱們是一家人,他怎麼可能不厚待你跟秦将軍?
倒是彥娘利用起秦将軍來才叫不擇手段,要不是她一番裝神弄鬼,秦将軍何至于成了衆矢之的,要不是秦将軍将你保護的周全,你恐怕也不能安然活到今天,你還覺得一切都跟你無關嗎,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
”
“送客。
”
葉長安甩下兩個字就走了,再也沒看張知賢一眼,她必須承認,她被張知賢的話觸動了,如果真如她所說,這一切是彥娘的計謀,那常樂縣那麼多人命算什麼,秦将軍幾番生死又算什麼,還有他們這些人身上背負的仇恨,豈非都成了一場笑話,都成了彥娘算計下的犧牲品!
她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在秦将軍的庇護下生活,但秦将軍呢,他還在這場仇恨中掙紮未果,她不能這樣心安理得,可她連分辨真假的能力都沒有,更不知道該怎麼做。
她的人生頭一次陷入迷茫,甚至覺得自己之前的所做所想都非常幼稚可笑,果然她就是個沒見識的蠢貨,秦将軍一點都沒冤枉她。
鄰近傍晚的時候,秦未回家,見府裡一片安靜,覺得十分反常,于是找來阿玥詢問因由,是否是那丫頭又幹了什麼不該幹的事。
“阿玥,長安可是不在家?
”
阿玥欲言又止的指了指練功房的方向,“長安一直在家的,上午見了靖陽公府裡來的夫人後,就一直在練功房沒出來。
”
秦未皺了皺眉,“那婦人來了多久?
”
“時間不短呢,她們說了好一會話,不知道說了什麼。
”
“好,多謝阿玥費心。
”
秦未稍加琢磨,便知今日始末,隻是不知道張知賢跟她說了什麼要緊的,居然能這樣觸動她,連飯都顧不上吃,可見是打擊不小。
他來到練功房門前,隐約聽見裡頭有擺弄弓箭的聲音,心說這丫頭從來不會主動練習這個,隻願意舞刀弄槍,能這樣沉下心來倒也算長進。
他推開門來,見到葉長安正舉着他做的弓瞄準,對面的箭靶子已經被戳成了馬蜂窩,仔細看的話,準頭有好有壞,有的甚至打在了靶外,他分析這可能是她故意的,證明那會她心裡是迷茫的。
不過多數打的非常精準,靶心被重複打中,他還是能看得出來,最後一箭應聲而出,擊中的仍舊是靶心。
“秦将軍。
”葉長安放下胳膊,把弓拿在手裡,“再幫我重新做一支吧,之前的那支已經不怎麼趁手了,倒是用你常用的那支還好,這樣是不是能證明我長進了?
”
“真長進的話,就不該被情緒左右,就你這樣的準頭上戰場,早被人打死了。
”秦未一點沒給面子。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決定以後再加把勁練習,争取早日達到秦将軍一半的高度。
”
“呦,今日這麼謙虛那,倒叫我不好說你了。
”秦未來到她身後,握着她的手一并舉起弓,然後搭了根箭上去,“你在握住它的那一刻,就該把所有的專注放在它身上,哪怕一丁點的動搖,害怕,甚至最細微的心情,它都會反饋給你,相應的箭頭出鞘之後,就一定會有漏洞。
”
說話間,秦未雙臂同時收緊,弓箭張倒極緻,沉穩的手腕好似攜帶了無窮的力量,然後箭頭果斷出鞘,毫無懸念的投射在靶心,一氣呵成,甚至連箭尾的顫音都非常果決緊湊,箭頭沒入不多不少,完全看不出來發箭之時的力氣那樣驚人。
可見秦将軍控制力非常好,明明用的是可以射穿牆的力道,最終卻隻是标準的射進靶心,這讓葉長安一下就感到了差距。
“秦将軍,我知道我錯哪了,我不該把情緒放在上面,我以後會好好控制的。
”
秦未笑着揉揉她的腦袋,“知道我為什麼常常擺弄弓箭嗎,在我看來它可以修身養性,以前我不比你穩重多少,常常會暴躁,遊移,也就是所謂的心性未定,于是我就會不停的拉弓放箭,強制自我穩定。
”
葉長安贊同的點頭,“所以秦将軍是在說你已經上了年歲,而我還處在年少沖動的時候,假以時日一定會趕超你,然後就可以欺負你的意思嗎?
”
秦未:“……”
這姑娘連心情不好的時候都這麼欠揍。
葉長安胳膊搭在他肩頭上,“秦将軍,我琢磨着揀日不如撞日,三日後就辦喜宴如何,想要娃娃就得早做準備,實在不成,就等生了再辦,我還能喝自己的喜酒。
”
秦未愣了愣,意外的看着她,好像第一天認識她一樣,盡管他自己心裡一直有這個念頭,但從她嘴裡說出來的時候,仍舊有異樣之感,他的姑娘就要當他娃娃的娘了,這種感覺很神奇。
他腦子裡過了無數種念頭,最終卻什麼也沒能說出來,隻是攬過她的肩頭,下巴擱在她的發頂上摩挲着。
葉長安抱住他的腰,窩在他懷裡,“秦将軍,我還有個想法。
”
“嗯,你說。
”
“我想喜宴得請兵營裡的兄弟們喝一頓,他們不方便進城,咱就去兵營裡如何?
”
“有心,我看很好,就照你說的辦。
”
得了秦将軍的支持,葉長安這兩日就全力忙活着喜宴的事,有需要請的人,她都是親自上門通知,于是不消一天的功夫,全長安城都知曉了秦将軍要娶親的事。
大家想問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兩三天的時間夠準備什麼的,連身像樣的嫁裙都做不出來,這樣怠慢未來的将軍夫人不太好吧?
更好奇靖陽公會不會去的,大家都想知道,認親女這事是不是就靖陽公剃頭挑子一頭熱,其實人家壓根沒想攀他這個爹呢。
去楊家的時候,楊老夫人就直接問出了大家的疑惑,“如何不多備些時日再成親,嫁裙可是預備好了的?
”
“我跟秦将軍商量着是不行禮的,隻是請大家聚一聚,所以也不用準備什麼。
”
楊老夫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人家怕是早就定了終身,隻不過設宴昭告天下罷了,這個将軍夫人不是個受禮教約束的女子,秦将軍就這麼縱着,哪裡管外頭是個什麼眼光,都是鹹吃蘿蔔淡操心。
這樣一說,靖陽公壓根兒沒算根蔥,甭說上趕着認親女,人家秦将軍根本沒打算搭理,白白惹人看笑話罷了。
楊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溫言,“倒也省了煩心,說來說去還是你倆看得開,不過總是好事一樁,我原想着給你壓一壓箱底,既然不行禮,回頭就叫人給你搬到府上,算是我的一份心。
”
“楊老夫人厚愛,我都不知道如何報答了,我這人不會說什麼話,往後您有吩咐上我的地方,請盡管開口。
”
楊老夫人嗔看她一眼,“你這孩子就是實誠,我是跟你投緣,把你當自家晚輩看,你到跟我客氣上了,再這麼見外,我可就不依了。
”
葉長安隻好作揖行禮,“煩請老夫人務必賞臉。
”
待她走後,楊茂辰問道楊老夫人,“母親,您緣何獨獨看重葉将軍?
”
“這孩子心眼實,我還是看得清楚的。
”楊老夫人站起來往裡屋去,“再者你還看不出來嗎,秦将軍不理會靖陽公,也不跟哪個世家親近,怕是個有主意不受擺布的,我們楊家就算大局上不跟他拉幫結夥,私底下也不能遠了,秦将軍這個人既不能得罪,也不能跟他虛情假意,方是結交之道。
”
“母親這樣一說,我倒是看出些個眉頭來。
”楊茂辰扶着老夫人坐下,這才立于一旁說着,“今日晨朝之時,小蔡大人報了有關開春财糧稅收的事宜,小皇帝居然破天荒的誇贊了幾句,當時我沒當成個事,眼下再一想,怕不是秦将軍的風向?
”
“哦?
”楊老夫人沉吟,“你是說小皇帝是在跟秦将軍示好?
還是說秦将軍有意站在小皇帝一頭?
”
“一直以來,小皇帝都不被人關注,多是長公主壓制之故,但小皇帝如今正是開始有心思的年紀,難保不給自己打算,他跟前的内飾官跟小蔡大人一樣,亦是葉将軍的兄弟,跟秦将軍統一陣線是最好的路子,正如母親所言,秦将軍既不支持靖陽公,也不受長公主擺布,支持小皇帝是非常有可能的。
”
老夫人點頭,“朝堂上的事你多盯着點,假如有一天真到了要站隊的時候,你可萬不能糊塗,長公主這個女人野心太大,關隴幾家也都打着自己的算盤,小皇帝根本沒有把控朝堂的機會,我們楊家可不是來支持他們當家作主的!
”
“可是母親,咱們楊家在秦将軍眼裡,跟其他幾家那是一丘之貉,潼關之圍是人家朔州徐家給解的,支持秦将軍的人家隻多不少,咱們未必在人家的眼裡。
”楊茂辰頓了頓,“故而我這兩日一直琢磨着,是否該給小蔡大人說門親事,咱家裡當齡的姑娘不少,您看是不是可以撮合撮合?
”
楊老夫人眼神一亮,“我看使得,但你得先探探小蔡大人的口風才好,萬一他有了意中人,咱就不好替人家做主張了。
”
“是,母親,兒子醒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