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心中滿腹疑問,但是到底是個女兒家,饒是寶钗平日裡有主意,也不好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些什麼,隻好按下心中的不安,轉過話題說道:“也罷,媽媽,隻咱們家的錢也不是空穴來風的,哥哥到底年輕還有些不懂事,越是這個時候,您越發要當好這個家。
姨媽那裡,你也不必表現地太大方,顯得咱們家是冤大頭似的。
”
薛姨媽聽了前面的幾句話,連連點頭,她也覺得自家這般坐吃山空下來不是個事,這幾年來,她也覺得自家的錢老是大把大把地撒出去,也沒見到什麼大筆的收入,這才想到和女兒坐下來盤算盤算家當,可不能再這麼散漫下去了,蟠哥兒還沒有娶媳婦,寶钗還沒出嫁,都是大頭。
但是聽到後面,她沉默了少許,這才說道:“寶丫頭,你說的有道理,隻是到底二太太是你親姨媽,不過日後,娘想明白了,的确不能太散漫,不然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呢!
”她也回過神來,十萬兩的銀子,的确太多了,自己的好姐姐可是連張欠條都沒打呢!
雖說自己為着寶钗,也不指望姐姐會還錢,但是這筆錢的确不是個小數目,自己答應地這麼爽快,不經意間倒是漏了富。
況就是給了這筆錢,薛姨媽也要思忖思忖,真的有這個效果嗎?
寶玉便是在賈家不受寵,到底也是國公府的嫡出少爺,他的婚事,雖說府裡老太太想來不幹預孫兒們的婚事,但是誰能保證她不會插手呢?
還有賈政,他是生父,素來清高,對商人向來看不上眼,自己是商戶人家,他會願意讓兒子娶一個商女嗎?
盡管薛姨媽天天口頭上挂着寶钗“若不是生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必然會“如何如何”,對自己的女兒,那是信心滿滿,但是心裡面,她還是不得不承認,門戶之見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大了。
偏生她借錢給王氏這件事,是私下進行的,沒有借據,又是送進宮裡的,不好放在台面上說,将來便是撕扯起來,自己也是吃虧的。
想到這裡薛姨媽也有些後悔,倒不是出了這筆錢,而是因為這筆錢沒有過了明路。
便是上邊的老太太,或是大房、三房不管事,至少也要讓二房的當家人知道,自己的确是失算了。
若是錢不多,她自然不在意,權當是個姐妹間的情分,隻是這的确不是一筆小數目。
薛姨媽再怎麼樣,那也是當年跟着薛老爺過了幾十年的,在自己遲遲沒有懷孕的情況下,毫無痕迹地攔下了其他妾侍通房的懷孕。
甚至直到薛蟠和薛寶钗出生,也沒能讓一個妾侍生下孩子,可見她的本事。
隻是這個本事多是集中在内院,放在外邊就有些見識不夠了。
但是她也不是個傻的,現在聽到女兒委婉的勸說,細細一琢磨,倒是回過神來了。
王氏和她借錢的時候,那是給她畫了張大餅的,大緻的意思不外乎什麼,元春在宮裡十分受寵啊,現在需要銀子打點,若是懷孕了,那是天大的造化啊,寶玉将來也會水漲船高什麼的。
扯了一大通,愣是糊弄住了薛姨媽,從她這裡框出來一大筆錢。
現在薛姨媽回想起來,那還真是一張“大餅”,完全沒有依據。
元春要是真的受寵,在宮裡也不會隻是個小小的美人了,造化?
元春今年都快三十歲了,指望她突然受寵,那可能性也不大,畢竟宮裡多的是花枝招展的妙齡姑娘。
至于寶玉,等他地位水漲船高,成為“國舅爺”的時候,那也是鏡花水月吧!
見母親意識到了什麼,薛寶钗也不再說下去了。
見屋裡的氣氛有幾分沉悶,她忙打疊起精神,說道:“媽媽别想這麼多了,咱們不是算賬嗎?
”
薛姨媽回過神來,說道:“也是,咱們算賬。
”
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賬本,說道:“現在咱們家的家當,金陵那兒,就剩下一個老宅子和幾個小莊子,那邊莊子上的收入,一部分交到了族内,咱們家雖然之前和族裡的關系鬧得有些僵,但是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薛’”,咱們也不好完全和族裡斷了關系。
”
寶钗點頭,這她是知道的,也是贊同的。
因為父親去後,族内的其他幾房見她們家孤兒寡母的,哥哥又不成器,難免惦念上了嫡支上祖傳的家業,想要謀奪了“皇商”的位置。
得虧薛家宗房,也就是薛蟠這一房雖說當家人沒什麼本事,但還有幾門姻親在。
當時薛家鬧出争産一事後,薛姨媽趕忙送了信到京城向哥哥姐姐們求救。
王子騰和王氏自然也不會讓自己的外甥吃虧,特意派了人來盯着,雖沒有明說,也做出一副不幹涉薛家家事的樣子,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人家這是為薛蟠這一房撐腰呢!
但是到底薛蟠自己不成器,王家人雖說有幾分勢力,也不好直接插手薛家的家事。
最後薛姨媽為兒子保下了皇商這件差事,而宗房族長的位置卻讓給了其他一房,原先握在薛老爺手裡的祖産也轉交到了下一任族長手裡。
因為鬧了這麼一場,雙方之間難免有幾分隔閡和摩擦,關系也疏遠了不少。
站在宗族這一邊,自然覺得自己是有理的,畢竟薛蟠确實不成器,把薛家的家業交到他的手裡,誰能放心?
而在薛姨媽看來,這群人就是見利忘義,自家老爺屍骨未寒的時候便站出來謀奪家産,不是個好東西。
隻能說“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吧!
但是事情好歹了結了,到底将來葉落歸根還是要回去的,也不好了一直端着,那份收益左右也沒幾個錢,權當是留個香火情吧!
薛姨媽說道:“餘下的那部分,就作為幾個家中的老人守着老宅子的花銷。
”
寶點點頭,她們家上京來的時候遣散了不少老仆,但還是有不少在老宅看着老房子,這一塊花銷的确不能少。
薛姨媽見厘清了這樁事情,遂将這個放在一邊,複又說道:“京城裡的話,當年你父親置下了四個鋪子,咱們上京之後也辦了兩個鋪子,總共六個鋪子,都是咱們家自家人經營,一年的收入是五千兩左右,扣掉工錢、打點和給你姨媽和舅舅家的分成,到咱們手裡,大概還能剩下三千兩銀子左右。
城外當年托你舅舅辦下了三千畝的地,都是租了出去的,這幾年年景好,每畝地産糧能到三石多,但是扣掉稅賦什麼的,到咱們手裡,也還有六千兩銀子左右的收入。
”
薛寶钗耐心聽着,得出了結論,說道:“也就是說,咱們家一年的收入,大約是九千兩銀子左右?
”
薛姨媽笑道:“哪能?
你忘了咱們家最值錢的是什麼了?
是皇商的名頭啊!
”
薛寶钗這才回過神來,的确,對她們家來說,“皇商”這個名号才是最值錢的,其實說實話,“皇商”之職,最初不過是為皇家采買而設。
隻是時間久了,這反而是最不要緊的了。
單單為宮廷“采買”,能得幾個錢?
東西從他們手裡到内宮,不知道轉了幾回手,又有多少人從中沾了油水,而他們這些皇商是不會從中謀取暴利的,畢竟就宮廷采買的那麼點量,八大皇商一分,輪到每家頭上,也不剩什麼了。
當然他們也不會虧本,隻是相對而言,送入宮裡的東西其實是真沒什麼油水的。
當然,這隻是相對于他們的偌大家業而言,對于尋常商人來說,這也是筆了不得的大數目了。
相反,他們每年還要掏出大筆錢财打點内務府,不讓自家失了這個名頭。
為什麼?
要的就是這塊招牌,“皇商、皇商”,這可是為皇家做事的。
做商人最怕什麼,被人坑?
最重什麼,誠信!
“皇商”的牌子就像是皇家的人給他們做了信譽擔保。
憑借着這名頭,皇商們在全國各地行走便多了一層保障,便是往各地采買的時候用上這個名頭,出行也會方便許多,他們做事自然不全都是為了皇家采買,偶爾夾帶點私貨,誰敢查?
而這也是這些商人絞盡腦汁想要奪個皇商的名号的原因所在。
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生意做得更大,另一方面,也不無自保之意,畢竟家業大了,難免有些人盯上想要巧取豪奪。
做了皇商,豈不是尋了天下最大的勢力做靠山。
原先薛老爺還在的時候,薛家的資格自然是沒人敢置喙的,這可不是一般人,長袖舞歌,許多大家族中,他都是座上賓。
隻可惜薛老爺英雄一世,偏生虎父犬子,生下的兒子卻不成器。
因此,不少人便将眼光盯到了薛家的這個名額上。
薛姨媽匆匆入京,托庇于賈家也未嘗沒有借助賈家勢力的意思。
好在榮國府賈家的名頭着實不小,看在賈攸的面子上,好歹還有些沾親帶故的,薛家的皇商名額算是保住了,隻是所管轄的份額縮水了一大半,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一方面,薛家實力大減,已經無力承擔這個份額;另一方面,八大皇商之間互相也有競争,趁你病要你命那是自然的。
但是饒是如此,憑借着内務府分發下來的采買人物,薛蟠憑借着父親留下的幾個老人,每年隻坐等着,也有一、兩萬兩的收入。
薛寶钗了然,加上皇商的收入,這麼一算,他們家一年的收益大約在二、三萬兩銀子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