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宮裡,?聖人揮退了身邊服侍的太監宮女,?徑直走到内室。
一眼望去,?裡頭是空無一人,但内室的一處榻上已經擺放好了糕點茶水,俱是冒着熱氣,?顯然是剛剛做好放上的。
不過他沒有在意,隻是自然地坐到榻上,?端起一杯茶,?輕抿了一口,說道:“最近宮裡有什麼異動啊?
”
旋即,不知道從哪個角落傳來沙啞地聲音,恭聲道:“太上皇今日又召見了忠順親王,?兩人私下密語了片刻。
”
這忠順親王,便是太上皇的第十二子,?甄妃所出的那一位。
早年因為是幼子,?又慣會裝傻扮癡,?加上受寵的甄妃在邊上提點,?最是收到太上皇寵愛。
隻是現在,?太上皇怕隻是那這個兒子作個棋子,?想要和自己較勁罷了。
但畢竟皇家作為天下表率,?向來講究“以孝治國”,?為了自己的名聲,?再加上看在江南權勢滔天的甄家的面子上,?盡管内心膩歪極了這個弟弟,?聖人還是給他封了一個親王的位置。
隻是為了敲打他,聖人在封号上邊作了些文章,忠順忠順,自然是警示這個弟弟要做到忠心順從。
聖人眯了眯眼,聲音裡邊聽不出喜怒,說道:“哦,那他們都說了些什麼?
”
那沙啞聲音的語氣卻更加恭敬:“忠順親王哭訴自己被聖人壓制,黜落了好些個王府的門人,他在朝内也是聲勢大減。
說聖人您這是――”
“這是什麼?
”聖人的聲音越發讓人聽不出喜怒。
“說您這是在故意打壓他,也是在給太上皇沒臉。
”
“哼哼,這麼說倒也是沒錯。
”聖人低聲自語道,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初登皇位的九皇子了。
他城府極深,籌劃多年,故意表現地不争不搶,才能在諸位皇兄落敗後異軍突起得了最大的那份好處。
但是這也意味着在明面上他不能大肆招攬人手,加上他母家不顯,收養他的嫡母即使有心,但是嫡母的家族資源多是投注在太子身上,到他更是寥寥無幾。
所以即位後,他沒有大肆提拔自己人,一來是為了僞裝自己,畢竟他剛登基,根基不穩,還要仰仗太上皇扶持;二來也是因為手上确實沒有多少親信,便是有,也不适合立馬扶上位,但若是貿然提拔一些牆頭草,倒不如就讓原來的這批人占着位,左右裡邊還是有幾個能人的。
但是随着他登基時間日長,權勢增大,手中的人也慢慢成長起來,看着一些屍位素餐的人自然也就不滿意了。
拔掉一些無能的人,也是他在一步步謀劃的。
當然,在這一過程中,順手剪除幾個跟在忠順後邊蹦?的也是在所難免的。
“還說了些什麼?
”聖人又問道。
那聲音似乎哆嗦了一下,又說道:“太上皇言語中似乎對聖人您有所不滿,說當初是被、被您蒙蔽才叫您這個、這個――”
“這個什麼?
”聖人不鹹不淡地問道,他知道,雖說此人說是“似乎”,但其實就是事實。
“這個狼子野心的得了皇位。
”說完,便傳來不住的磕頭聲。
“罷了,又不是第一回。
”聖人說道。
實際上,太上皇在背後指責呵斥他也不是第一回了。
要不是還顧惜着自己這個皇位是他親手所立,加上自己大勢已成,不會随意任由他擺布;自己又将表面文章做的好,朝中人人俱稱“孝”,讓人無法指摘,自己這個位置便是保住了,怕也隻是個傀儡。
不過太上皇也就在背後罵罵他了,當面,他還沒想着和自己撕破臉。
“太上皇還叫忠順王爺不必擔心,他雖然老了,但也不是任人擺布的。
”那人聞言停下了磕頭。
“哦?
”聖人來了興緻,看來自家這位老糊塗的父皇手裡還是有幾張底牌的。
不過也是,到底當了這麼多年的皇帝,便是退了位,也不會毫無保留。
“他可說了有什麼依仗?
”
那聲音回答道:“這個,忠順王爺似乎也有試探之意,但是太上皇卻沒有直言,隻是言語中頗有幾分底氣的樣子。
”
“看來我們這位好父皇,最愛的,還是他自己。
也就忠順那個不長腦子的,還以為父皇最疼的便是他。
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聖人毫不留情地嘲諷道。
那人自知這不是自己該插手的話題,遂住口不語。
聖人自言自語了一番,也覺得沒趣。
見手下人沒有要繼續回禀的意思,便知道應該就這些内容了,于是他揮退了那人。
随後不久,便有宮人進來服侍,見聖人閉目似乎是在思索些什麼,也見怪不怪了。
畢竟常服侍在他身邊的人都知道聖人有這個習慣,喜歡獨自一人在靜室裡邊呆一會。
良久,聖人睜開眼睛,似乎是下定了決心。
翌日早朝,議定了幾項朝政要事之後。
聖人忽然說道:“朕這幾日思前想後,這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朕在深宮,對父皇母後可謂是時時關切,但卻仍舊覺得不能略盡孝意。
宮中嫔妃才人,俱是入宮多年,雖前番朕曾恩旨宮中女眷可每月與家人會面,隻是宮闱禁地,到底不盡如人意。
所謂父母天倫,俱是人之常情,朕為天下子民父母,豈能置之不理?
”
随後,一名内侍站出身來,拿着一張明黃色的布塊,尖聲念道:“陛下有谕:諸椒房貴戚,除每月十五入宮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駐跸關防之處,不妨啟請内廷鸾輿入其私第,庶可略盡骨肉私情,天倫中之至性。
谕令一下,朝堂上“嗡”聲四起,各有不同反應。
賈攸等朝廷閣老重臣,俱是面面相觑,見到對方的表情,便知道彼此都對此事一無所知,顯然此事是陛下聖心獨裁,并沒有同任何人商量過。
隻是這些人都是些人精子,自然知道聖人直接下了谕令,顯然是打定了主意,自己等人便也不好出言反對。
況且,幾人轉了轉眼珠子,聖人這谕令下的,可謂是意有所指啊!
恩準宮中嫔妃回家省親,看着倒是件大喜事。
可是想要回家省親,可也不是無條件的,谕令中都說了,需要有“重宇别院”,可以“駐跸關防”的地方,方能奏請嫔妃歸家。
這别院,自然不能太遠,叫人家娘娘光在路上走了,隻能在京中置辦。
京中繁華,地價更是不菲,便是當官的,若沒有當上六部尚書得了聖人賜宅,尋常京官,尤其是沒有家族在背後支撐的,多是隻能賃一個小宅子或是勉強在南城買個小宅子。
重宇别院,這可不是一處小宅子?
占地面積不小且不說,用來接待宮中娘娘回家省親的,自然不能随意布置,單是裡頭擺件,随便添置,少不得又要抛費幾十萬兩。
若是最後落個園子,也不算浪費。
關鍵是這接待過娘娘的院子,最後怕是隻能封起來“可遠觀而不可亵玩”了。
也不知誰願意做這個冤大頭?
幾人回頭一看,已經有好幾家人已經躍躍欲試的樣子。
看來這冤大頭也不少!
這幾家人,多是勳貴出身,且大多都是家中子弟多不肖,家族走下坡路的人家。
其實細細想來,能夠符合谕令中要求的,怕多是這些人家了。
别看這些人大多不成器,但是當初他們的祖輩,多是随着太祖打天下的人。
那年頭兵荒馬亂的,這些大老粗們雖說沒什麼見識,但是他們隻知道一點就好了,那就是買房置地!
給子孫後代留份家産,這也是國人們最樸素的理财觀念了。
但也是因為此,京中勳貴府邸多占地頗多,起個園子,該是綽綽有餘的。
再想想,這些勳貴們因着祖上餘蔭,多豪富,财力自然也是不愁的。
别看這些家族因為子弟不肖一副日薄西山的樣子,但正所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他們的底子厚着呢!
固然有些家族寅吃卯糧的,但那多是家族中有人上下其手,從中漁利。
事實上,那些管家媳婦的私房,可是相當豐厚!
且勳貴之間往往多聯姻,便是一時手頭不繼,也多有多年來往的老親們搭把手。
而省親這般表面看着光彩的事,确實是戳中了這幫子勳貴們的興奮點。
所謂肉食者鄙,自然不是指那些在朝堂上鬥得死去活來的人精子。
更多的是指這些世家出身,自小順遂無憂無慮的公子哥們。
他們自然沒有賈攸等人的眼光,反而隻會沉溺于祖上的光輝,自得于家族的大喜事。
便是家族中有那等目光長遠的,又能如何呢?
家族沒有支柱,也隻能靠着祖上的餘蔭,已經是衰落之象。
家裡出了個娘娘,不趁此機會大肆宣揚一把,少不得有人真覺得你家敗落了,到時候誰都可以來踩你一腳。
所以就算知道這是個包着陷阱的糕點,也少不了去咬一口了。
但是這餡餅,實在是有毒。
賈攸思索着,勳貴們耗盡家資建了這麼個中看不中用的園子,也就得了面上的虛榮,看着風光,但是實際上卻内囊耗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