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攸深吸一口氣,看着巍峨的宮門,挺身、一踏而入。
身後的士子俱是跟着他踏入了宮門,這文淵殿原本是前朝殿試場所,本朝新立後,倒也沒有廢止此處,反而是重新修葺了一番,依舊作為新科士子殿試之所,曆經兩代風霜,非但沒有顯得衰敗,反而愈發顯得巍峨挺立。
一衆士子緊跟着賈攸進了閣内,隻見寬闊的大殿中央擺放着許多的矮桌,地上不過鋪着一層席子,想是叫大家席地而坐罷了。
賈攸絲毫也不好奇,早在考試前,他早就從師父那裡得了相關信息,倒也不慌不忙,這就是有個科舉正途出身的老師的好處了,尋常誰會問這個,若是能找到個能打聽的,也多是問些考試内容相關,也隻有真正關心自家徒兒的人,才會叮囑這些。
賈攸早有準備,春寒,這文淵殿中也沒有什麼地暖,席子是最不抗凍的,他今日特意穿了這件貂皮的鬥篷,也有用其來取暖的想法。
順眼看去,自己的座位正在最前面,遂徑直走了上去,站在座位旁邊,餘下諸士子也找到自己的位子。
幾個小吏依次走下來,将稿紙和答卷散下來,衆人接了卷子,贊拜、行禮,方才坐下。
又有幾個小吏将策題頒發下來,每人一張,上面不過一二百字,所言者乃是是本朝一大隐患――東南倭亂,本朝開國以來,海貿一向興盛發達,尤其是沿海的東南地區,因為發達的海洋貿易,尤為富庶,但也引來了不少海盜對商船進行截殺,更有甚者,來自東北的倭人海盜更是殺上岸來,劫掠無數,這實是本朝一大隐患,因此,也有朝中大員提及海禁,紛紛擾擾,始終沒有定論。
這張試題所問,不過是是否贊同海禁及其理由。
賈攸拿到這張試題,内心暗自腹诽:這種在朝堂上都沒法下定論的軍國大事,拿到殿試中做什麼。
但他卻是絲毫不沭,畢竟他常常聽自家老爹在家中談及此事,作為勳貴一員,他們其實是反對海禁的。
因為海貿參與者的大頭,就是他們,不然海上貿易如此兇險,若沒有得力的親信、家兵跟着,哪裡叫人放心,賈家在幾家海商中也是有幾成幹股的,利潤相當豐厚,其他勳貴但凡有些門路的,都有份,其中最大的一家,自然是内務府直營的那一塊,也就是說,聖人才是海上貿易的最大得益者。
而反對海貿的,多是那些内陸的士大夫,這也難怪,反正他們又沒什麼利益在其中,禁了就禁了呗!
更何況,在一些老頑固們看來,這對外貿易會導緻人們人心思變,心思狡黠,這怎麼能行,這不是本末倒置了嗎?
必須禁!
賈攸暗自思量着朝中勢力對此的立場,竟有些出神,沒發覺殿上邊坐着的正是幾位閣老看着他,雖殿試名義上是選拔天子門生,但是聖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将這三百份試題一一看過去,不過是由這些大儒、閣老們先行評判,幾人輪流閱卷,閱卷後在試卷空白處分别加上“○”、“△”、“\”、“1”、“x”五種記号,得“○”最多者為佳卷,而後就所有卷中,佯最多的十本進呈聖人,有聖人來欽定禦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為狀元、榜眼、探花,二甲若幹人,占錄取者的三分之一,稱“進士出身”,餘下為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因此,雖然聖人未來,但是幾名閣老卻是在上邊盯着,他們看着賈攸若有所思的樣子,心中卻是對賈代善羨慕不已。
不同于勳貴,他們多是文臣出身,家裡沒有爵位,若是想要家族長盛不衰,子孫後代中就必須要出會讀書的人,但是盡管這些人家家學淵源,但是也不是每一家每一代都能出一個進士,若是後乏無力,後繼無人,那家族少不得就要沉寂下去,等待下一代的崛起,若是三代都沒有人出仕,那家族可以算得上是衰敗了。
殿上的幾位閣老家中都或多或少出現了這樣的問題,子弟們在京中錦衣玉食的,上進的确實不多,不過是虎父犬子罷了,好在還有那麼幾個孫子還算是可以看看,聊以□□罷了。
因此,他們對勳貴人家出了這樣一個正經讀書人真是又羨慕又嫉妒,沒成想,賈代善這大老粗竟能有這樣一個兒子,況他們在聖人邊上呆久了,自然是知道聖人的心思,本朝第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啊!
若是他們家的子弟,那麼就算是之後三代無人出仕,也沒有人敢小瞧。
不過聽說這小子至今尚未婚配,也是,不過十五六的歲數,想到這裡,衆人的心思不由轉動起來,不如……
賈攸發了一會呆,方才暗自笑道:自己真是魔障了,自己不過是十五六的年紀,雖成熟些,但文章也不可四平八穩的叫人覺得暮氣,何必顧慮這麼多左右讨好,叫人覺得心機深成呢!
倒不如直抒兇臆,反而不輸少年風采!
左右自己和父親商議好了,自己年歲還小,不如現在翰林院中曆練個幾年,再轉六部曆練等等,年少輕狂也不算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思及此,賈攸打定了主意,但是到底是殿試,他也不想出什麼差錯,還是認認真真地在稿紙上打了一遍草稿,修改确認無誤了,又勾掉了幾個避諱的字,揉了揉肉發酸的手腕,畢竟2000多個字呢,賈攸方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殊不知,上頭看着他的這幾個人卻是驚呆了,他們先前一直盯着賈攸,除了因為他的家世外,倒是有個不為人道的原因:他長得帥啊!
畢竟人是視覺動物,就算這些閣老們立身持正,但是,也不妨礙他們對看看英俊潇灑的小夥子啊,再說,賈攸的長相,真是齊聚了代善夫妻的優點,又有自己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那一股子氣質,着實叫人眼前一亮。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這賈攸先前似乎是發了會呆思索了片刻,竟然就能洋洋灑灑地将這篇策論一蹴而就了,一個時辰不到,看那一大篇的文章,也知道他當真是文思泉湧,文不加點,竟就完成地差不多了!
若是旁人,還會懷疑是否是亂寫一通,其實文章是狗屁不通,但是賈攸,有可能嗎?
他可是解元和會元加身的少年才子!
才華橫溢,可見一斑!
衆人不語,但心中卻是暗歎:此子大才!
又有些暗恨為何不是自家子弟。
卻不知,在賈攸身後遠遠望着他的一個貢士卻是心有不甘,此人便是袁仁,他雖答卷,可注意力卻是牢牢被賈攸吸引了,眼見賈攸竟是揮筆自如,心中愈發有些緊迫,但是卻無能為力。
他試圖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來,可以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關注賈攸的舉動,自然,自己的文章也就寫得斷斷續續的,思路越發阻隔,竟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後見賈攸似乎已經開始檢查了,自己卻是連三分之一都未完成,而看看周邊其他人,大多數人都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的内容,心裡又是羞惱又是着急。
但他雖然得中貢士頗有些機緣巧合,但到底是還是有些底子的,勉力維持住了自己的心神,安心繼續奮筆疾書,期望能夠在殿試結束前寫完。
心裡對賈攸更是嫉恨不已。
一邊賈攸可不知道自己無緣無故地又被人當了靶子,他雖然先于衆人一步完成了這篇策論,但是他到底還是沒有輕舉妄動,隻是坐在原處,耐心檢查,将自己文章中的一些疏漏,與自己從父親處聽到的一些資料相結合,使文章不至于空洞乏味,空有辭藻之華美,而是有例論證,更有說服力,加之他的文風用典向來都是一流的,若沒有立場的人來看,這當真是一篇極嘉的好文章!
正當賈攸理清了自己的思緒,修改好了自己的草稿之時,不防,身邊突然有個聲音傳來:“你是代善的三子?
”雖好像是在問話,但語氣中卻是笃定之氣。
賈攸一驚,擡頭一望,卻是一個身穿紫袍的、約莫五六十歲光景的男子問話,注意到他袖口的龍型暗紋,說話口氣以及敢在殿試時率性下來問話的舉動,賈攸心中有了猜測,他停下手中的筆,拱了拱手低聲答道:“是。
”
那男子卻也不說話,見他了然的樣子,知道他是猜到了,又見到他行事大方不見一絲猥瑣小氣,心中暗自點頭,贊了一句:不愧是阿善的兒子。
但他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說道:“倒有那麼一股子銳氣,像你父親,好了,你慢慢考。
”
說完就轉過身踱着步子在大殿中來回遊走,那皮靴子敲打在大殿中的石闆上,咚咚作響,在空曠的大殿中愈發顯得響了,不少心思靈巧的人猜到了來人是誰,但又不敢回頭張望,隻聽到腳步聲靠近自己,不免就漏出幾分怯來,不由自主地大了幾個哆嗦。
聖人目光如炬,自然發覺了這些人的表現,雖然知道這是難免的,也從側面說明了自己龍威嗎,但是到底還是不大滿意,沒一絲氣度,朕不過是來走一圈,就吓成這樣。
心中對賈攸剛才的表現确是更加滿意和看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