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今年的年夜飯,江烨讓小佟帶手底下那些工人去吃自助餐:“你跟經理談好,我們包場吃,讓經理别接待别的客人了。
”
賺了錢,年夜飯當然要請大家吃頓好的,包場也是為了餐廳着想。
餐廳經理還沒遇到過包場吃自助的,他說:“我們這裡限時的,三個小時就要結束,你看呢?
”
小佟問:“限時,那你限不限量啊?
”
餐廳經理笑了:“自助餐,不限量供應的。
”
“不限量就行了!
”
等人到的時候,工人們的眼睛是綠的,餐廳經理的臉是綠的。
包場的價錢是不便宜,可也經不起這麼個吃法呀,這個個如狼似虎,全都盯着肉,上來一盤光一盤。
廚師還不敢晚上菜,稍微慢那麼一點,外面就開始嚷嚷了:“肉呢?
怎麼沒肉了?
”
經理一邊催菜一邊想,幸好這些人不愛吃海鮮,專吃牛排羊排。
三個小時的限時,把餐廳後廚吃空了,一個個癟着肚皮進,鼓着肚皮出。
小佟跟他們一起吃年夜飯:“慢點吃啊,回去個個都吃點胃藥,千萬别把肚子吃壞了,明天還要上火車呢。
”
其中一個工人說:“早該這麼吃,年年都菜不夠,今年我總算放開肚皮了,佟經理你跟老闆說說,明年過年,還吃這個吧。
”
幾個管項目的,年夜飯就在飯店裡安排了兩桌。
劉芬夫妻也來了,工地過年得留人看材料,他們倆留下,女兒也來一起過年。
江烨還給他們包了個紅包:“老闆娘說的,要獎勵你們。
”指指劉芬,表明是獎勵給她的。
劉芬拿着酒杯來敬酒,林文B不太能喝,一喝就上臉,隻輕輕抿了一口,劉芬幹完一杯,摸出個塑料袋來。
“老闆娘,這個是春苗給我的,讓我一定要送給你。
”
林文B想了一下,才想起春苗是誰,問劉芬:“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今年過年回去嗎?
”
能讓女兒這麼出來,那個家不回去也罷,可有很多女孩,明明已經離開了,還會想着要回家。
張阿财離開工地之後偶爾還有消息傳來,他是熟練工,這個工地不幹,跑到另一個工地幹活去了。
他同村的人還到江烨的工地上來找過幾次,說是替同村的找女兒,不知道阿财把人帶到什麼地方去了。
“沒回!
”劉芬脆聲道,“我也勸她,劉教授也勸她。
”劉教授就是春苗現在照顧的老教授,平時不用春苗做飯,老太太閑着也是閑着,就教她讀書寫字。
聽春苗說在家的舊事,劉教授勸她:“出來了,就别回去。
”把自己年輕的時候,跟封建家庭劃清界限的事告訴春苗,“那時候我們婦女同胞的活路少多了,你現在有這麼多條路可以走,怎麼能走回頭路呢!
”
劉教授拿出當年的激情來,每天在家跟春苗講課:“你自己講講,什麼是自由解放!
”
春苗哪敢說這個,吱吱唔唔答不上來,劉教授說:“講!
當年大字不識的同志也能講,你還認識字讀過幾年書,怎麼不能講!
我還就要“拔苗助長”了!
”
逼她講,逼她學,春苗本來就沒主見,劉奶奶讓她學,她就學。
這幅春聯,就是春苗自己寫的,她想送點什麼給林文B,想來想去,送了一幅自己寫的春聯,和幾張福字。
林文B笑了:“這個好,正好用得上回去就貼,你替我謝謝她。
”
過年前兩天,終于安靜下來,江烨是想回老家過年的,江連清已經提前回去了,林文B問他:“提前回去,住哪兒?
”
江烨想了又想,确實得在老家再買套房,過年過節總得有個能住的地方。
林文B是故意的,過年回去江烨肯定要請他那些姐妹們來吃飯,個個拖家帶口,她一個人要做十幾個人的飯。
出錢出力還不讨好,她不幹。
“爸那邊要請一頓,你要請就在酒店裡辦一桌吧。
”
江烨想了想,也隻有這個辦法了,他正想給江連清打電話,手機就響了。
大哥大去年還是緊俏貨,腰裡别隻大哥大,那可是硬通貨,今年摩托羅拉的翻蓋機上市了,小巧輕便。
林文B把大哥大給馮蘭用,自己用上了翻蓋機。
江烨有樣學樣,緊跟潮流,他翻蓋接電話:“兄弟啊,過年好啊!
”
他這話一說,林文B就知道是王志國打來的,江烨聽了一會兒就皺眉頭:“這不好辦啊,都二十七了,工人早就回家了,我工地上沒人了。
”
王志國臨時接到通知,領導想在過年的時候下來觀心一下農民工兄弟。
“你想想辦法,這是要上新聞的,也就幾十秒,拍個團圓年夜飯。
”
誰不回家團圓啊,臘月二十八了,還在工地上,春運的車那都趕不上了。
早不慰問,晚不慰問,工人們都回家了,來拍新聞了。
江烨想一想:“行,我給你找找,湊個兩桌吧。
”
“兩桌可不夠,這是與民同樂啊,能湊多少湊多少,到時候你報人數給我。
”
江烨手底下還有七八個江浙的工人還沒回去,趕緊打電話給小佟:“人走了沒有?
沒走的全留下來,對,三十那天下午回去。
”
“老闆,火車票汽車票可不好買。
”
“我知道不好買,買了火車票的放他們回去,長途車的讓他們留一留,吃完飯再走。
”說完他又打電話給别的建築公司老闆,“你那兒還有幾個?
五個就五個,全都要來啊!
”
“那我們不回家了嗎?
”江甯一直坐在爸爸媽媽中間看電視,她一手挽着媽媽,一手勾着爸爸,“我今年又沒有壓歲錢嗎?
”
去年因為圓圓,她就虧了,好大一筆錢呢,今年她可受不了再沒有壓歲錢了!
“我們要不然晚一天回去吧。
”工人要是不夠,他也要去,穿件工作服坐在農民工桌上,假裝自己也是工人。
“你現在這個肚皮,還能裝工人?
”請吃請喝,又沒空像原來那樣鍛煉,小肚子都凸起來了,這麼一身油水,說是農民工人家也得信呐。
江烨摸摸臉:“要不然,你那個黑的粉,借我擦擦?
”是得鍛煉了,他認識的好幾個人都得了痛風,全是吃出來的毛病。
“那是眉粉!
你去抹點泥裝裝樣子就行。
”
江甯坐在爸爸媽媽中間,捂着嘴巴偷笑。
都晚一天回去了,王志國有個飯局來請,他們就準備吃了再走。
林文B想了想,确實挺久沒見王太太了,她說要買房子,林文B也抽不出時間陪她看房:“行啊,那我把酒店推遲一天。
”
吃飯那天,一桌男,一桌女。
男人幾杯酒下肚,一個個都恨不得抱頭吐苦水:“我老婆厲害。
”
王志國的聲音就更響:“我那個股票好好的,非要讓我割肉,說什麼股票賠了一無所有,買房子起碼還有一套房子。
”
另一個人說:“有道理的,你家養的兒子,不準備房子啊,你問問人家江老闆,給兩個女兒買了多少套房子啊。
”
江烨這個人,平時精明,隻要一杯酒下肚,立刻飄飄然,他跟王志國一起碰杯,聽見人家說這個就搖頭:“都是老婆買的,我現在都聽她的,她在家裡當家作主啊。
”
現在吃飯,包房裡肯定要有個卡拉OK才算高檔。
王志國那邊喝酒倒苦水,這邊王太太站起來:“來來來,我們點歌,我先來唱一首。
”她招呼服務員,“服務員,你給我點一個,《女人是老虎》”
整個包間兩桌人都笑起來,王太太還一定要拉林文B:“文B,來啊,我們兩隻老虎一起唱。
”
散場的時候江烨已經醉得滿臉是笑,見人就握手,江甯牽着爸爸,把他牽到車邊。
林文B開車,江烨用腳踢踢椅背,嘴裡還在哼哼:“小和尚下山去化齋,老和尚有交待,山下的
女人是老虎,見着了了千萬要躲開……為什麼老虎不吃人?
模樣還挺可愛……”
甯甯微張着嘴,她一會看看爸爸,一會看看媽媽,喝醉酒的爸爸,像瘋了。
江烨唱着唱着,又伸腿去踢椅子背,嘴裡含含混混說:“我們家的林老虎!
回家發發威!
讓她們看看!
”
“我跟誰厲害?
”林文B打着方向盤,從後視鏡看了江烨一眼。
“她們嘛!
”他歪在車上。
“哪個她們?
江惠娟?
”後座半天都沒回答,還又唱起歌來,這回是摟着女兒唱的,“我是爸爸,養你那麼大!
”
抱着江甯的腦袋,親了兩大口!
“爸爸你臭死啦!
”一直等後座終于安靜,江甯才又出聲:“媽媽,爸爸睡着了。
”
話音剛落,鼾聲如雷。
林文B突然明白了,以前江烨是覺得男人不能跟女人計較,她呢又不會跟人争辯,所以有的事哪怕心裡不舒服,算了也就算了。
現在江烨希望她能替他出頭。
林文B回頭看一眼江烨,嗬,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