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從飯店回到家,江烨就往沙發上一坐，把茶幾拉進點，剝花生瓜子吃，剝下來的殼剛要扔地上,一想現在沒人打掃。

　　“甯甯！
”

　　江甯大衣還沒脫呢,跑進房間一看,立刻會意,沒一會兒就拎着垃圾筒過來了。

　　圓圓先要上廁所,她舉着胳膊等媽媽抱她,衣服穿得厚,又戴帽子又裹圍巾，像隻胖企鵝：“媽媽快點快點。
”

　　“甯甯！
”

　　林文B也叫女兒,江甯剛放下垃圾筒又趕到媽媽這邊,接過媽媽手裡的大衣和包，放到沙發上,再回來接圓圓的小帽子小手套。

　　“我忙死了~”她也一屁股坐進沙發裡,江烨往她手裡倒了幾顆花生米。

　　打開電視機看春晚。

　　電視機裡的音樂和鞭炮聲交織在一起。

　　林文B給圓圓穿好衣服,屋裡空調一直開着,還算暖和，圓圓擠進爸爸和姐姐中間：“吃桔子。
”

　　圓圓的腸胃沒有甯甯的好，她回來幾天,就适應了幾天。

　　幼兒園和家裡都有兒童馬桶，她認馬桶，不肯坐在痰盂和大馬桶上，自己憋不住了才哭唧唧認輸。

　　涼的也不能吃,冬天吃水果要先給她溫一溫。

　　江甯去倒熱水，把桔子泡在熱水裡,她隻要一想這個味道，就覺得難吃，怎麼能有溫桔子這麼難吃的難法。

　　“圓圓小惡心。
”

　　“圓圓不惡心。
”

　　江烨晚上喝了幾杯，人有點微熏，看林文B衣服沒換就在廚房忙進忙出說：“哎，你别忙了，坐過來說說話。
”

　　林文B在煮酒釀小圓子，再焖上點飯。

　　剛剛桌上菜倒是多，但人也多，沒能吃好，最後那點剩菜還全讓江惠娟打包回去了，連那一盆沒動過的飯也帶走了。

　　别的就算了，每年年夜飯，“掘元寶”還是要掘的。

　　她把熟荸荠藏在最底下，上面鋪上各種香腸，做了個新式的煲仔飯，按下電飯煲的按鈕，等着飯煮好。

　　擦手出來說：“說什麼呀？
”

　　“啧，說說明年的打算嘛。
”江烨屁股往女兒那邊一挪，把圓圓和甯甯擠到靠邊，想了想說，“甯甯過來。
”

　　甯甯過來了，圓圓也跟着過來了，到哪兒都少不了她這根小尾巴。

　　“我們家現在啊，洋房一套，商鋪是兩間，房子還有三套。
”江烨靠在沙發上，說給女兒聽。

　　有了這些房産累積之後，他們一直都沒有再買房子，公司需要現金流運轉，家裡也要有備用金。

　　今年确實賺得多，但投資也大。

　　去掉明年江烨工程上的前期投入，林文B投資了出租車廣告位，還要成立一個公司，專做出租車廣告位出租。

　　“你媽那個公司是租的，爸爸的公司是自己的地和樓，還有虹橋那塊地，也有咱們家三分之一。
”

　　一開始說着還像那麼回事，說着說着，越聽越不像話了。

　　“你幹嘛呀？
”林文B問他。

　　“我在說計劃呢！
”江烨略帶醉意，看老婆一眼，“你等我說完。
”

　　扭頭繼續跟江甯說：“這點還不夠，得再多買點房子，等有個一千萬，再有個十套房，爸爸就想休息了。
”

　　……

　　林文B簡直想白他一眼，說得什麼醉話，上輩子他早早實現這個目标，歇了嗎？
還不是折騰到老。

　　再說錢是越來越不值錢的，他的目标一千萬，實現的時候又想要五千萬，再然後想要一個億。

　　“爸爸呢，就打算在老家買塊地，蓋個三棟小樓，釣釣魚看看湖，退休了。
”

　　江甯看着爸爸，她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有懂，她看了眼媽媽。

　　媽媽沖她眨眨眼睛。

　　江烨說完了，林文B好一會兒沒說話，她好像突然有點明白了，江烨為什麼上輩子和這輩子，都要回老家折騰一塊地。

　　上輩子後來幾乎一個月有一半的時候是在東山上的别墅過的。

　　他也想要一個休息的地方，做工程看了太多髒事，想找個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清清眼睛，休息休息。

　　林文B上輩子有自己的苦楚，憋到受不了的時候，也想去個沒人的地方大聲喊出來，可她連家門都“走”不出去，更别提喊了。

　　她低頭替圓圓剝桔子，桔子溫溫的，送到圓圓嘴裡。

　　圓圓嚼着溫桔子，還故意吃給姐姐看：“圓圓不惡心。
”她還記仇了，江甯一下捏住妹妹的圓臉蛋。

　　“你是不是看中哪塊地了？
”林文B問。

　　江烨看她一眼，慢慢騰騰：“嗯，是有塊不錯的。
”但他算了筆帳，真要拿下來，有點緊，就算地拿下來，一時還蓋不起房子。

　　其實再等兩年，江烨會有一個做房地産的機會，但他保守，錯過了。

　　原來林文B想好了，那個機會，如果這輩子還來，那她肯定會鼓勵江烨去幹，但她現在不這麼想了。

　　當下想做的事情才重要，本來就都是未知的機會，誰知道是好還是壞呢？

　　“你要是想，就拿下來呗。
”她削了蘋果，把蘋果切成一瓣一瓣的，擺在盤子裡，“家裡這兩年的開銷，我來。
”

　　就當是還他的情了，當年借十萬塊開公司的情。

　　江烨兩手撐在腦袋後面，正盯着電視機屏幕呢，扭頭看向她：“真的？
”

　　林文B叉起塊蘋果，又脆又甜：“真的。
”

　　江烨笑了，他張張嘴，林文B嫌棄地看他一眼，叉起塊蘋果，往他嘴裡一塞，他一邊嚼一邊說：“明天一早，去看看我媽。
”

　　這也是每年要做的，冬至回不來，就清明年初一去墳上拜一次。

　　電視機裡正放到小品，黃宏說：“咱們工人要為國家想，我不下崗誰下崗。
”這句詞兒一出，江烨就皺眉搖頭。

　　今年這情況，等明年開春，上來找活的工人肯定比往年要多，大多都是從下崗風潮嚴重的地方湧上來的。

　　改革開放，那些心思活的人早早找到出路了，反而是在單位老實上班的成批成批下崗，年三十晚上放這個小品，這不是戳人心窩子嘛。

　　果然沒一會兒就聽見隔壁鬧起來，夫妻倆的吵架聲音，竟然蓋過了鞭炮，斷斷續續從樓道那頭傳過來。

　　下崗再就業，哪有這麼容易。

　　這個小品，誰能能笑出來？

　　就連江甯都知道，下崗不是好事兒，她做新聞摘抄，當然看過這類新聞，雖然年紀小，但已經知道，這不是可以拿來調侃玩笑的事兒。

　　林文B看看江烨，又想想自己：“你要是當時不出去，就在老家找活幹，說不定咱們現在全下崗了。
”

　　馮蘭那兒就有好些找上她想求工作的工友。

　　那些原來明裡暗裡嘲諷馮蘭，好好的飯碗不捧，非要自己幹的人，現在又說她目光長遠，早早賣斷，起碼還拿到一筆錢，現在她們可能連下崗安置費都拿不到。

　　林文B公司裡崗位有限，要是能多開幾家景區紀念品商店，還真能多招幾個人。

　　這個小品放完，估計家家戶戶都沒了看春晚的心情，元寶飯也煮好了，林文B盛了兩碗，挑了兩塊最大的荸荠壓在飯下面。

　　圓圓一挖就挖到了：“我發财啦~”一點點大的小孩子，也知道發财是件大好事，過年别的記不住，就記得要紅包。

　　圓圓舉着她的“元寶”，繞到爸爸媽媽姐姐面前，讓每個人都咬一口。

　　第二天一大早，林文B準備好了水果蒲團香火去上墳，遠遠就看見墳前已經擺着鮮花和水果供品。

　　林文B回頭問江烨：“有人來過了？
”

　　江烨拎着大包小包，随口答道：“是二姐她們吧。
”

　　走近了才知道不是，墳前打掃得幹幹淨淨，兩邊還壓着紙花，不僅有鮮花和水果，還有半隻封裝的南京鹹水鴨。

　　“大姐來過了。
”

　　香看上去像是早上才點的，她一個人，大年三十晚上坐火車來，給親媽上完墳，又悄沒聲息的走了。

　　江烨一時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怎麼也不吃頓年夜飯呢？
”

　　昨天年夜飯，大家還說起她，江惠娟感歎，說大姐可能是沒成家，沒孩子，所以不好意思跟她們見面。

　　江惠潔不在，江惠錦也覺得二姐說得對，女人沒家庭，沒婚姻，當然不幸福。

　　那不就是孤家寡人嘛。

　　江烨低頭把蒲團擺上，拿出小香爐，準備點香，江甯牽着圓圓站在一邊，等着給奶奶磕頭。

　　下石梯的時候，圓圓怎麼也不肯再爬樓了，腿短石階高，她抱着爸爸的腿不肯動。

　　江烨一把把她拎起來，走在前面。

　　林文B牽着江甯的手走在後面，江甯突然問：“大姑是不是真的覺得丢臉才不見我們的？
”

　　昨天晚上兩個姑姑說的話，她都聽見了。

　　林文B想了想：“你見過田愛阿姨，也見過鐘雪阿姨是嗎？
”

　　江甯點點頭，兩個阿姨，雖然從長相到性格，再到說話方式都不相同，但江甯相同的喜歡她們。

　　“那你覺得她們倆幸福嗎？
”

　　江甯理所當然的點頭，不管什麼時候看見她們，她們倆都像在發光。

　　“你舅媽，周芳阿姨，你覺得她們倆呢？
”

　　舅媽和舅舅當然是最好的，舅舅比爸爸會照顧人，周芳阿姨賣保險的時候到家裡來過，江甯也沒覺得她不幸福。

　　周芳阿姨還跟媽媽說呢，她現在當上主管了，她除了跟媽媽談保險，還談禮品生意。

　　“那不就好了。
”林文B又問，“你覺得你二姑三姑呢，她們倆跟大姑不一樣吧，都有家庭有孩子，幸福了嗎？
”

　　二姑永遠挑着眉毛，好像等着在挑剔誰。
三姑在三姑父面前，又是總是小心讨好。

　　“别聽你二姑三姑，知道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