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江容也算是林文B看着長大的孩子。

　　江惠潔一離婚,江烨就把妹妹和外甥女接到海市，江容在海市的學校借讀，兩邊教材不同，她物理化學跟不上,每天挑燈夜戰。

　　公司後面的小區裡,江烨買了好幾套房子,出租了一些,留下的給員工住。

　　本來林文俪一個人住一套,江烨把妹妹外甥女也安排住在一起。

　　就林文俪那張嘴,也得誇一句：“這孩子真是用功啊。
”誇完了又要補上句,“死用功，還是不聰明。
”

　　那口吻仿佛江容天資不足,上進的天花闆已經到頭了,肯定考不上。

　　林文俪對江惠潔就更不滿意了，覺得江烨工資開得不公平,隔個三五天就要在林文B面前挑撥兩句：“你知不知道一個月給她開多少錢？
一萬！
”

　　林文B成天在家呆着,聽多了難免要生氣。

　　林文俪笑眯眯放刀子：“就當江烨多養了一個女兒嘛,現在讀書,以後找工作，還要找對象，結婚買房子,就當幫程家養女兒了。
”

　　明明知道是刀子，但林文B一點防禦的辦法也沒有，依舊會被紮傷。

　　林文俪不光在林文B面前挑撥，她還會在江甯江媛的面前說。
那會兒,江媛也才剛剛回家，兩個女孩前後腳回到江家。

　　林文俪在江甯面前說過一次,江甯冷冷看了林文俪一眼，反問她：“這跟你有什麼關系？
要是覺得工資低，就去找工資高的工作。
”

　　林文俪一向能說會道，立刻找借口：“這是公司管理的問題，你小姑姑是會做什麼，能拿這麼高的工資啊？
”除了工資，江烨還貼補生活費呢！

　　江甯上下掃她一眼：“是啊，都是些沒用的人，公司怎麼可能開得好。
”

　　林文俪氣得臉都漲紅了，轉頭就跟林文B報怨：“江甯也太傲了，我是她長輩，她張嘴就是刺，說話這麼難聽，以後進了社會可怎麼辦啊？
”

　　這些話在江甯面前不起作用，但江媛聽進去了。

　　她本就忿懑怨怼，林文俪一個成年人，在十幾歲的孩子身上找優越感就算了，看到江媛怒氣沖沖，她還覺得高興。

　　林文B說了妹妹幾次，讓她少說這些，林文俪還振振有詞：“我還不是為你好，當心她哄着她哥給她買房子！
”

　　江甯看母親阻止不了，就跟林文B說：“讓阿姨少來，她要是在，我周末就住在學校，不回家了。
”

　　江甯連看都不想看林文俪一眼。

　　後來江媛吵着要跟沒談多久的男朋友結婚時，林文B看江媛就像看到了年輕的江惠潔！
她說不出話來。

　　還是江甯一針見皿：“你看看小姑姑，擺在你面前的例子，你還要繼續？
”

　　在江甯看來，江惠潔簡直就是一塊鮮紅的标識，皿淋淋的立在那裡，上面寫着兩個大字“危險”！
江媛竟然還能視若無睹，繼續前行！

　　江媛不肯聽，她也是那句一模一樣的話：“他對我好，人跟人是不一樣的！
”

　　“人跟人确實是不一樣的，你跟小姑姑也不一樣，你比她還天真。
”江甯問，“那個男的連在哪工作，工作内容是什麼都不肯告訴你，你們是談了大半年，但你們是網戀，一共見過幾面？
你究竟了解他多少？
”

　　“你就是看不起人家家裡條件差，你自己就了不起嗎？
我很了解他！
我們會過得好的！
”江媛一般不敢跟姐姐高聲，但她這次吵翻了天。

　　“我不用别人評價我是不是了不起，我對自己有認知。
但你腦子有坑，你自己知道嗎？
過得好？
你拿什麼過得好？
”江甯工作之後，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麼激烈過了，“你很了解他？
人最蠢就是騙自己。
”

　　林文B看兩人吵得快要無法溝通，她勸：“甯甯，你好好跟你妹妹說。
”

　　江甯搖搖頭：“我不想再說了，這根本就是無效的交談。
”

　　江媛成天在家鬧，江烨又把江甯叫回來，一起開家庭會議，他又一次對江辰說：“要不是因為你，不會把你二姐送出去，你以後要對她……”

　　負責任。

　　像江烨自己扛起姐妹的責任一樣，他想讓兒子也扛起這種責任。

　　這句話，江辰從小聽到大，他垂着肩低下頭，兩手攥緊，終于開口：“我跟二姐，我們差五歲，不是因為我的存在送走她的，是你和媽媽送走她的。
”

　　他說這話時，避開了林文B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是為什麼才能出生的，因為媽媽需要保護。

　　滿室沉默，江烨久久不說話。

　　最後江甯打破僵局：“信托吧，家族信托。
”

　　把屬于江媛的房産和錢弄成信托，四十歲以後按月領錢。

　　江媛問：“那我這幾年呢？
”

　　“工作！
”全家人，幾乎同時回答她。

　　江媛馬上同意了，反正房子和錢還在她名下，不會分給姐姐和弟弟，她以為自己這下就能順利結婚，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的“男朋友”。

　　四十歲領錢？
五十歲以後才能處置房産？
那個男人立刻提出了分手。

　　林文B将目光從江面收回來，再次凝望玻璃上她自己的影子，她還沒有刻意去改變什麼，這個世界就少了江容。

　　除了她，沒人知道江容曾經存在過。

　　“媽媽！
”江甯一把握住了媽媽的手，小孩手心滾燙，握住了還晃一晃，“媽媽你到哪兒去了！
”

　　她找媽媽都找了一圈了，還去廁所叫媽媽了。

　　江甯一叫媽媽，廁所隔間裡有個女人應聲“是寶寶嗎？
媽媽馬上好了。
”，推門出來，不是林文B。

　　那女人看着江甯就笑了：“你找媽媽呀？
媽媽可能回去了？
你是不是要上廁所，阿姨可以幫你。
”

　　參加畫廊的開幕式，江甯穿着裙子和褲襪，褲襪太緊了，那個女人還以為她自己上廁所穿不好呢。

　　“謝謝阿姨，我找我媽媽。
”

　　終于找到媽媽了！

　　“都已經上菜了，有好多好吃的呢。
”爸爸讓她出來找媽媽的。

　　林文B電話響了，一接起來是江烨的聲音：“你人呢？
你跑哪兒去了？
看到甯甯沒有？
她出來找你了。
”

　　話還沒說完，江甯就看見爸爸了，沖他招手：“爸爸！
”

　　江烨看老婆表情不對，問她：“公司裡出事了？
”不應該吧，絲廠那邊不是挺順利的就解決了嗎？

　　“沒事。
”林文B笑一笑，江甯緊緊攥着她，她也緊緊攥住掌中這點熱意，強打精神，回到禮堂内。

　　江甯想去玩，可媽媽抱住她，把她摟在懷裡。

　　江甯覺得害羞，别的小朋友都在玩呢！
但她又很高興，賴在媽媽懷裡，同桌的人就說：“女兒還是跟媽媽親。
”

　　“要不然歌裡唱《世上隻有媽媽好》呢。
”

　　江甯眼睛骨碌碌轉：“爸爸也好。
”

　　她當場即興改編一首世上也有爸爸好，江烨聽得笑呵呵的。

　　晚上回家，圓圓已經睡着了，林文B開門把女兒抱起來，她拉住江甯：“今天我們三個人睡，好不好？
”

　　“那爸爸呢？
爸爸不跟我們一起睡嗎？
”

　　江烨搖頭：“爸爸一翻身，就把圓圓壓扁了。
”

　　從圓圓，變成扁扁，江甯笑得滾在床上，從此圓圓又從了個小名，扁扁，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臭。

　　林文B今天晚上尤其溫柔，江甯很敢提出要求：“我晚上睡覺前，能喝巧克力嗎？
”

　　“可以，但喝完要好好刷牙。
”

　　媽媽果然同意了，江甯又說：“媽媽，那我能在床上看一本書再睡嗎？
”

　　“可以，隻能看故事書，字太多要近視眼了。
”

　　江甯看希臘神話，學校圖書館借來的，三年級的小學生才可以在學校的圖書館辦理借書卡，原來升三年級有這麼大的好處！

　　她要快點看，看完還要借下一本呢。

　　三人睡在小床上，江甯貼着牆，打開床頂的閱讀燈。

　　林文B睡在最外面，圓圓睡在她們中間，她看看甯甯，再看看圓圓，想起了江辰小時候。

　　他三四歲的時候，有天晚上鬧着要跟媽媽姐姐一起睡。
江甯才不願意呢，江辰睡起覺來像大鬧天宮，猴子似的在床上打轉。

　　但江辰扒着姐姐：“姐姐跟我睡吧，我把我的旺仔給你喝。
”

　　睡到半夜，江甯就溜走了，第二天江辰醒來沒看見姐姐，深深覺得被辜負，大哭一場，他都把一天隻能喝一盒的旺仔送給姐姐了，姐姐還不肯跟他睡。

　　江甯随口編故事：“昨天晚上，巫師騎着掃把飛到窗口把我接走了，送我回來的時候送錯了房間。
”

　　江辰不哭了，眼淚還含在眼睛裡，抽抽着鼻子問：“那……掃把上有安全帶嗎？
”

　　江甯放下書，點點妹妹的鼻子，輕聲給妹妹唱歌：“小豬吃得飽飽，閉上眼睛睡覺，咕噜噜，咕噜噜~”

　　林文B握住圓圓的手，仔細看她的眉眼，是相似的，但又是不同的。

　　她把圓圓的手塞回被子裡，伸手摸江甯的臉，江甯躺在床上，唱着唱着歌，快把自己哄睡着了。

　　她被媽媽輕輕摩挲，閉上眼睛露出笑容，笑着笑着，她悄悄眯開一條縫，媽媽不會是想要收回魔法盒吧！

　　她這麼想，也這麼問：“媽媽，你是不是舍不得把化妝盒給我了？
”

　　沒關系，她可以還給媽媽。

　　“不是，媽媽什麼都舍得給你。
”

　　“那你是不是又要出差了？
”江甯握着媽媽的手指頭！
肯定是！

　　林文B幾乎要流淚，但她拼命忍住，不能讓女兒看見她哭：“對，媽媽要出差兩天，兩天就回來。
”

　　她要去給，曾經存在，但又不會再來的人，留一點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