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樓離李苒那間翠微居不遠,說是書樓,還真是棟樓,雖說隻有兩層,卻很闊大,層高也比她那間上房高出很多。
樓裡一排排放着也不知道是紫檀還是什麼黃花梨的巨大書架,從房子到書架,以及書架上的書,都是嶄嶄新。
一樓的書架有将近一半放了書,二樓的書架,全是空的。
從這個剛開始裝書的嶄新書樓看,這個家,不是書香世家,但正準備往書香世家的方向努力。
李苒心情很好,背着手,先直上二樓,在空空的書架中間穿行一遍,下到一樓,一本本仔細看架子上的書。
從她那間小院裡順順當當的出來,順順當當的到了這書樓,這讓她十分高興。
……………………
長安侯李明水從榮萱堂出來,走了沒幾步,就得了禀報:李苒去書樓了。
長安侯說不清為什麼的松了口氣,大步流星,直奔書樓。
離書樓十來步,長安侯站住。
斜靠在門框上,正一臉無聊的周娥看到長安侯李明水,忙迎上去,垂手禀報了李苒的行蹤,“……這會兒正一本一本的翻呢,翻的挺快。
”
長安侯嗯了一聲,擡腳要往前走,猶豫了下,又落腳回去,往旁邊繞過去,透過敞開的窗戶,看着李苒一小半側影,片刻,低下頭走了。
李苒在書樓裡一直呆到天黑的看不見字了,才抱着十來本書出來往回走。
這一趟書樓之行,她十分滿意。
……………………
第二天,吃了早飯,李苒讓人搬了把椅子放到廊下,兩隻腳踩着遊廊欄杆,悠悠哉哉看她抱回來的幾本書。
一本書剛翻了沒幾頁,院門口的婆子揚聲禀報:錢嬷嬷來了。
李苒坐着沒動,聽着腳步聲近了,擡頭看向錢嬷嬷。
錢嬷嬷離李苒四五步站住,皺眉看着踩着遊廊欄杆,坐的相當不雅的李苒。
李苒看了眼錢嬷嬷,見她擰眉看着她不說話,垂下目光,接着看她的書。
“姑娘。
”錢嬷嬷曲了曲膝,算是見了禮,再次看向李苒翹起的兩隻腳,想說她這樣的坐姿過于粗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她還是别多管閑事了。
“姑娘,明天老夫人要帶姑娘一起進宮,參加重陽節宴,請姑娘準備準備。
”
李苒聽的心裡猛跳了兩跳,放下書放下腳,看着錢嬷嬷問道:“皇宮嗎?
”
錢嬷嬷一臉無語的看着李苒,不是皇宮,還能是什麼宮?
仙宮?
“要準備什麼?
秋月知道嗎?
”李苒看着錢嬷嬷那一臉透着鄙夷的無語,接着問道。
錢嬷嬷更加無語,要準備什麼這事兒,可有點兒說不清。
“也沒什麼好準備的,姑娘收拾打扮好,别犯了忌諱就行。
”
“要是犯了忌諱,是隻殺我一個,還是大家一起倒黴?
”李苒揮着手裡的書劃了一圈,以表示這個大家,是這個府裡。
錢嬷嬷兇口一陣堵悶,這是怎麼說話呢?
這讓她怎麼答?
“秋月從前常侍候老夫人入宮的事兒,姑娘要是不知道,就問秋月好了。
”
“好。
”李苒彎起的嘴角流露出絲絲笑意。
錢嬷嬷忍住要翻白眼的沖動,垂眼曲膝,轉身走了。
李苒看着錢嬷嬷出了垂花門,舉起書,卻有點兒看不進去了。
明天要帶她進皇宮參加重陽節宴,明天是重陽節?
這個重陽節也是九月初九?
那現在是九月初了?
為什麼要帶她進宮?
背後的推手是誰?
有什麼目的?
信息有限,無從推測。
就象她入職最後一家公司時那樣,獵頭莫名其妙的找到她……
唉,最後都是會水落石出的。
不過,不管什麼目的,第一,十有八九不是為了她好,第二,她能出府亮相,站到這裡的終極大老闆皇上面前,照常理推測,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至少,象悄無聲息死掉這件事,可能性會小不少。
李苒從垂手站在十來步外的小丫頭,看到坐在對面廊下,有一針沒一針做着針線,時不時看她一眼的秋月。
眼下的境況,她們想讓她怎麼死,她就得怎麼死。
也就是因為看清楚這個,從在善縣被撮上車,不對,撮上車之前,她就無比光棍的根本不管生死這件事了,反正也毫無辦法不是。
還是想想好的一面吧,要去皇宮了,皇宮呀!
李苒是個幹脆利落的人,立刻抛開諸般為什麼,開始因為皇宮兩個字,愉快興奮起來。
皇宮她參觀過不少,都是一間間空到不能再空的空屋子。
看着空屋子想象皇宮的生活,簡直就象看着個空戲台想象一台戲,根本無從想象。
現在能去一個活生生的皇宮看一看,真是太難得了。
李苒暢想了好久,才舉起書接着翻。
她看這些書隻是翻翻看個大概,翻的很快,她得先對這裡有個概況,再說其它。
到傍晚,她抱回來的十來本書,就全部翻完了。
李苒看着廊下已經點起的燈籠,猶豫了片刻,算了,不去書樓了,明天要去皇宮,大約也沒時間看書了,等從皇宮回來再說吧。
果然,第二天早上,早飯還沒吃完,錢嬷嬷就帶着個婆子,抱着幾件衣服進來。
“姑娘回來的急,家常的衣服好歹趕了幾件出來,可這出門的衣服,隻好從二奶奶那裡現挑了幾件最好的,姑娘别嫌棄。
”
錢嬷嬷交待了幾句,放下衣服,交待秋月趕緊侍候姑娘換衣服,别讓老夫人久等,就走了。
李苒聽到錢嬷嬷最後一句别讓老夫人久等,笑起來。
一邊笑一邊納悶,從昨天傳話到這趟,這位錢嬷嬷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子濃濃的郁忿和撲鼻的酸味兒。
這份郁忿和酸味兒,上次接她的時候可沒有,現在有了,應該和她去皇宮這事有關。
今天這句讓老夫人久等,明顯是替老夫人委屈呢,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去皇宮的推手和原因,不是那位長安侯呢?
作為兒子的長安侯,可沒有資格委屈他娘陳老夫人。
那誰能委屈一位侯府老夫人?
李苒想的興緻盎然。
秋月見李苒直直看着門簾子,笑的兩眼眯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嘴角無法控制的往下扯。
從昨天得了進宮的信兒,這位姑娘就這樣一臉傻笑,真是丟人現眼!
“姑娘!
”秋月提高聲音叫了句,她覺得她再不及時叫醒這位姑娘,隻怕她就要笑傻了。
“嗯?
”李苒用最簡短的語句,表達了她的疑問。
“姑娘要是用好飯了,就得趕緊換衣服,剛才錢嬷嬷不是說了,别讓老夫人久等。
”秋月指着榻上那一堆衣服。
“嗯。
”李苒放下筷子,表示她吃好了。
秋月叫了兩個丫頭進來,三個人手腳很快,給李苒重新梳了頭,插了滿頭的金掩鬓金花钿金挑心金頭簪金頂簪,插的滿頭金光閃閃密不見發。
錢嬷嬷送來的那套二奶奶的衣服,缂絲掐金,金光閃閃的花開富貴滿繡到底,整件衣服,長短上很合适,因為過于厚硬以及閃亮,根本看不出肥不肥。
李苒隻覺得自己兩條胳膊都垂不下去了。
從頭到腳武裝好,李苒站在那面兩尺多高的大銅鏡前,被自己滿身的金光晃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把她打扮成這樣,這是要惡心誰呢?
李苒一身金光,淡定出門。
在二門裡沒等多大會兒,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挽着陳老夫人,張夫人走在陳老夫人另一邊,一起從月洞門裡出來。
小姑娘從看到李苒起,就直着眼睛打量她。
李苒也打量着小姑娘,這位應該就是這府裡最小的孩子,三娘子李清柔了。
三娘子李清柔一件石榴紅裙,酡顔抹兇,外面一件深藍灰褙子,褙子略短,腰身微收,一身打扮活潑大方。
這一家子的審美很正常麼。
李苒從三娘子李清柔看向張夫人。
這位三娘子長的不難看,也不胖,和她娘張夫人一看就是娘倆,一模一樣的敦實端莊,厚重有餘靈巧缺乏。
這一家的孩子,她見過的兩個,都是不偏不倚、完美的集合了父母的特征。
張夫人看到李苒,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陳老夫人臉也沉了,“上車吧。
時候不早了。
”
一共四輛車,陳老夫人那輛朱輪車在最前,李苒的車和三娘子的一模一樣,走在最後。
皇宮沒有李苒想象的奢華,也不是李苒想象的那樣,一舉一動都不能随意,倒有點兒象個大型遊園會,甚至連個類似集體磕頭這樣的儀式都沒有。
這個遊園會的園子很大,有座肯定是人工堆出來,但真不算矮的小山,山邊有個湖,湖很大。
從山腳到山頂,彩帶飄搖,看樣子這座小山是主場,重陽麼,講究的是登高。
陳老夫人和一群穿着打扮差不多的老夫人,簇擁着一位面相柔和、四五十歲的婦人,走在最前,沿着飄搖的彩帶緩步上山。
張夫人則和一群跟她年紀參差,卻都是差不多打扮的夫人們一起,跟在前面一群老夫人後面。
再後面,看樣子都是小姑娘了,一大群中間又分成大大小小的群,叽叽喳喳,活潑可愛。
李苒走在這群小姑娘中間,一片嬌嫩鮮花中間,她是隻活動的閃光金器,亮眼矚目。
從李苒走進來那一刻起,連那些老夫人在内,幾乎……不是幾乎,就是全部,全部的人,都将她細細打量了一遍之後,再時不時瞄她一眼。
她是全場唯一的焦點。
至于她周圍的小姑娘,李苒覺得,從她進來起,她們議論的主題,就非她莫屬,而且隻怕還是唯一的主題。
隻是,雖說她是今天遊園會絕對的主角,卻沒有一個人過來和她攀話。
和從前一樣,她還是一群山雞裡的仙鶴。
李苒想象着仙鶴的模樣,昂着頭,淡定自若的左看右看,看一切她想看的人和物,比如那些面目清秀的内侍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