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金縣一百來裡路的軍營中。
闊大的帥帳中,謝澤陰沉着臉,看向急步進來的安孝智。
安孝智拱手見禮。
“傷得重,問了十來句話,就死了。
是一支百人隊。
說是,就是讓他們來探探虛實,是攻打曹縣還是金縣,由他們自擇。
因為路上遇到咱們兩支小隊從曹縣往金縣過去,他們為了避開那兩支小隊,就攻打了曹縣。
”
“探什麼樣的虛實,要扔進來一百名輕騎精銳?
”
謝澤眼睛微眯。
“我覺得是王妃。
”安孝智看着謝澤。
“不是王妃,是我。
”謝澤聲調裡透着冷意。
安孝智看着他,沒說話。
“去看看,孝明和孝銳要是回來了,讓他們過來。
”沉默片刻,謝澤吩咐道。
安孝智欠身應是,出去沒多大會兒,就和安孝明、安孝銳一起,進了帥帳。
“人馬都清剿幹淨了。
”安孝明拱手禀報。
“曹縣燒了小半座城,好在縣令沈光及時開城,蜀軍隻把人驅出來,并沒有濫殺,百姓傷亡不多。
金縣平安無事,王妃平安。
”
“說說祁伊。
”謝澤凝神聽安孝明禀報完,看着三人道。
老五安孝銳看向四哥安孝智。
“五年前,我和大哥遊曆蜀地的時候,遇到過祁伊。
那時候,祁伊已經入幕簡明銳,都說簡明銳極是推崇他,待他亦師亦友。
那天正好有個文會,請了他講學,我和大哥就去聽了。
祁伊三十歲不到,長相穿着,都極普通,不亢不卑,淡然自若。
那天他講的是天人之道,極有見地。
之後,向他詢問以及探讨的人極多,他有問必答,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極其明白透徹,而且,他極會說話,所說所答,聽起來坦誠耿直,卻面面俱到,絕無傷人之處。
大哥說他耿直卻不傷人心,是因為他洞悉人心人情,心地寬厚,我當時也這麼覺得。
”
“大哥很看重他,我們想辦法打聽過他,可是能打聽到的,幾乎沒有有用的東西。
他遇到簡明銳之前如何,哪裡人,家境如何,一點兒也打聽不到。
他官話又說得極好,聽不出口音。
”
老三安孝明補充道。
“蜀地把安帥樹為武聖人,忠義表率,到處建祠祭祀,還說安家是聖人之家什麼的,據說就是他的建議。
”
老五安孝銳一邊說一邊往下扯着嘴角。
“這件事,姑婆很生氣。
”
安孝智輕輕拍了下安孝銳。
“姑婆說,安家都是人,沒有神。
蜀地把安家樹成那樣,是不給安家留活路。
”
“簡家從最早一位簡相起,心兇就不夠寬廣,如今據守一方,更是顯露出了這份局促狹隘。
”謝澤嘴角往下,扯出絲冷笑。
“姑婆也這麼說,姑婆還說,安家雖然算不得什麼了不得的大家,可也不是随便哪個池塘都能容得下的小泥鳅,說簡相憂慮得太多了。
”
安孝銳說着,想撇嘴,卻又笑起來。
“祁伊,算是無為縣人吧。
生父姓夏,祁伊還是襁褓之中時,父母帶着他逃難到無為縣。
不到一個月,祁伊生父病死,母親帶着他改嫁給了一個姓祁的遊方郎中,祁郎中待祁伊母子極好,特别是待祁伊,愛逾性命。
榮安城陷落那年,無為縣兵亂,之後,再聽說祁伊,就是入幕簡明銳之後了。
直到無為兵亂,祁伊一家下落不明之前,祁伊一直姓夏,名繼業。
”
謝澤簡潔的說了祁伊的過往。
安孝明和安孝銳一起看向老四安孝智。
安孝智沉默片刻,看着謝澤道:“大帥聲名過于響亮,您成親這事兒,議論極多。
去年六七月裡,姑婆接到京城安老夫人一封信,很高興,那麼多年,我頭一回看到她那麼高興。
姑婆一個人坐在月下,喝了半夜的酒。
從那天起,姑婆就開始準備我們到京城的事兒了。
到您和王妃賜婚的旨意下來,家裡讨論這事兒,我們都擔心這是為了利用王妃的身份,利用那份皿脈。
姑婆說,她見過小時候的您,說皇上和太子大約不介意利用這皿脈,可您必定不忍心、也不屑于欺淩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
姑婆還說,皇上和太子最大的長處,是先是人,其次才是皇帝和未來的皇帝,他們不介意利用欺淩王妃,卻不會拿您來做這份利用。
姑婆既然能這麼想,能看到想到這些,想來,祁伊更應該能想到。
象剛才大帥說的,這場枉填人命的偷襲,是來試探大帥,來找大帥的弱點的。
”
“祁伊要是象你姑婆想的這麼清楚明白,就不會再把這百十名精銳投過來送死。
阿苒把旗子樹起來了。
”
謝澤眼睛微眯,随即露出絲笑意。
“祁伊必定以為是您豎的這面旗。
”安孝智愉快的笑道。
“阿苒是你們安家人的脾氣,遇事先想着往前,從不退縮。
我不放心她,最好,你們兄弟三個中,能去一個人,護衛她。
”
頓了頓,謝澤聲音落低。
“阿苒不能有任何意外,這一件上,我們之間絕無分歧。
”
“讓小五去吧。
”
安孝智看向老三安孝明和安孝銳,答的很快。
“三哥和小五都極敏銳,臨陣之時,料敵極準。
可小五運道更好,他是個有福運的,更宜于去護衛王妃。
”
安孝銳一邊笑一邊點頭,“我去吧,最好能多挑幾個好探報給我,有什麼事兒,知道得早,才能跑得快。
”
“讓石南陪你去挑,你也去,幫他看着些。
”
謝澤嘴角勾出絲笑意,先吩咐了句安孝銳,又看向安孝智道。
……………………
栎城。
簡明銳有一下沒一下搖着折扇,凝神聽探報禀報完,看向祁伊。
“李字旗豎到了金縣城牆。
”祁伊看着簡明銳,一句話說的意味深長。
“謝澤想到你的用意了?
誘餌?
”簡明銳很不确定的問了句。
“我倒覺得,這是那位姑娘自己豎的旗。
”
祁伊站起來,走到窗前,遺憾無比的歎了口氣。
“那一次,我該跟你一起去。
這是我的失誤,以為那姑娘被關在方寸小院十幾年,縱有通天之能,也被關成傻子了。
我忘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又犯了自大的毛病。
”
簡明銳有幾分怔神,“那天的事,事無巨細,我都和你說了,那姑娘确實不簡單,不過,也不至于象你想的,什麼通天之能,不簡單一點的普通女孩子,要說不同尋常,是她身上那份皿脈。
”
“嗯。
”祁伊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再看看吧。
”
“這一趟,白白折損了百餘精銳。
”簡明銳有幾分肉痛道。
祁伊看了他一眼,“不算白白折損,豎起來的這面李字旗,就值得這百餘精銳。
不管是誰豎的,謝澤還是那位姑娘,總之,他們都很看重這面活招牌。
下一步,這位姑娘身邊隻怕要增添護衛了,隻是不知道謝澤要派誰去,唉,要是能知道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