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館房間陳設簡單,一桌數凳,外加一張床。
殷複聲連日趕路,身上的疲憊可想而知。
進屋阖門,轉身将包袱一扔,倒頭就躺在床上,打算打個盹兒。
可還沒過一會兒,院子裡就滿是呼呼喝喝的練武聲。
東院的揭榜者一個個精神抖擻,在院中相互比劃切磋。
殷複聲被吵的無心睡眠,隻得起身,隔窗探看院中,隻見這些人手持各自兵器,兩兩切磋,或幾人切磋,看着誰都不服誰。
王彪一個人拿着倆大鐵錘,在院子裡溜達了一圈兒,撇着個八瓣嘴,瞧瞧這個,瞧瞧那個,好像哪個也瞧不上,似乎沒有一個配與他交手的。
其實,是沒人願意跟他比劃。
誰看見他,都覺得吓人。
最後,王彪一個人靠在一棵樹上,雙臂一揮,掄起大錘,登時,大樹兩旁呼呼帶響,卷起一圈兒旋風。
看了一會兒熱鬧,臨近正午,從外邊呼啦啦進來一隊手持兵器的官兵,約有五十來人,緊随其後的是那兩個兵部主事。
接着,又一個身穿五品白鹇官服的人進入東院。
殷複聲擡眼一瞧,不禁吃了一驚。
這不是金之俊嘛。
短短兩年時間,他竟然已經是兵部武選清吏司的郎中了。
金之俊進院之後,略顯神氣地再次重讀了榜文内容,并補充一些話。
主要意思就是,告訴揭榜者,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們将失去自由,東西兩院皆有兵日夜巡視,行館外另有重兵把守,所有人皆不得擅自出入。
東院的就呆在東院,西院的就呆在西院,擅自出入者,以意圖不軌,謀反罪處置。
這場面比會試可瘆人多了,守兵還要多,還要精。
也難怪,如今行館内的這些彪形大漢,可不是貢院裡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比。
一個院兒二十來人,倆院五十來人,還個個都是武藝高強,這要一言不合,鬧起事來,可不得了。
金之俊說完話就去了西院,并沒有發現殷複聲的存在。
之後,留下一個主事又重申了行館中的規矩,以及日常生活安排。
這已經是他第N次說了,幾乎每天都要說一次。
這主事講完話,就忙不疊地跑掉了,因為,他餘光又看見有幾個大漢,很沒有耐心地沖他呲牙。
接着,就在大漢們吵嚷叫罵聲中,行館内開飯了。
兵部主持這樣的比武也不是頭一回,還是有很多經驗之談的。
安排這些人的生活細節,也是細緻入微。
具體到吃飯,則是由專人負責,按房号挨個送飯,不用排隊去領。
以免發生打架鬥毆事件。
殷複聲回到房中,不一會兒有人送來飯食。
還挺豐盛,葷素搭配,營養均衡。
休息兩日後,各省上報武者期止。
這日天明,早飯後,隻聽行館外一通鑼響,大門開啟。
當朝内閣首輔在六部官員陪同下,親自駕臨行館。
東西兩院的武者被召集到前院來,在首輔面前,以往呲牙咧嘴的家夥,顯得文靜了不少。
接着就是領導人講話,内容主旨大意是:國家需要你們,人民需要你們,皇帝也需要你們。
比武之時,煩請在場諸位一定要舍生忘死,全力以赴。
這個時候的首輔可不是方從哲了,而是六十出頭的老資曆葉向高。
他曾任萬曆年間首輔,此次再度出山據說也是皇帝千呼萬喚才請出來的。
葉向高正坐廳内,微阖二目,官派十足地講話,同時,也在仔細審視院子裡這些武者。
一個個跟大樹樁子,黑鐵塔似的。
嗯?
那兒怎麼還貓着一個?
葉向高不高興了,他堂堂首輔講話,居然有人貓腰半蹲?
實在無禮。
正欲發威,再仔細這麼一瞧。
不對,那人不是蹲着,他是站着的。
葉向高一皺眉,上下打量此人,瘦瘦小小一斯文書生。
正是殷複聲。
他被安插在森林當中,若不細看,還真容易把他給忽略了。
“呃,這裡怎會有書生混在其中啊?
”葉向高停止講話,反而壓低了聲音與旁邊六部的人道。
聞言,金之俊一愣,便順着葉向高的眼神看去,瞅了半天,竟然發現,殷複聲在人群之中。
他怎麼跑這兒來了?
“閣老,容下官查問。
”金之俊掉過頭來,當即沉下臉,質問那兩個負責記名的兵部主事,“你們是如何辦事的?
會試和比武你們分不清嗎?
怎麼書生也跑到這兒來了?
”
倆官員滿臉委屈,“大人,您有所不知,那人确是來比武的。
”
“啊?
!
”在場不少随行而來的官員都大為吃驚。
禮部尚書孫慎行怒道:“豈有此理,他是哪兒送來的?
”
“回大人的話,是山0西巡撫派人送來的,說是太原府揭榜的。
”
“真是胡鬧!
這要是給送到擂台上,豈不有損我大明國威嘛!
”孫慎行義憤填膺的直拍桌子。
“你們還不把他拉出去,非治他個欺君之罪不可!
”
葉向高捋了一把胡須,擡手道:“慢來!
”
“大人還有何吩咐?
”
“雖說比武當中,力量至關重要,然而,有些時候,伸手敏捷,出招時如電光火石,讓人猝不及防,倒也不失為是以柔克剛,出奇制勝的好辦法。
”
“閣老高見,閣老高見呀……”旁邊官員大贊。
這時候也有人犯起了嘀咕,“那人似乎是前幾年的會試考生啊。
據說還是個解元,短短不到三年,難不成就練就一身的武藝?
”
聞言,衆人再次仔細審視殷複聲。
有人當即認出,“對對,是他!
就是他,那年還編了一副對聯羞辱咱們當朝官員呢。
”
“我也認出來了,下官當時還是考官呢。
是吧史大人?
您當年可是主考,記得他嗎?
”
原來史繼楷也在,他眯一眯眼睛并沒有說話。
“嘿!
這小子一定知道自己科舉無望了,才混進這裡邊兒的。
妄想一戰勝出。
真是不自量力。
”
一時間,正廳中群情激奮,看着殷複聲的眼神像要噴出火來。
“閣老!
此人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敢揭皇榜,實乃欺君之罪,罪不容赦……”
“對對!
治他罪!
”
葉向高一擺手,捏須道:“諸位何須為了此等狂兒大動肝火,豈不覺有失身份?
”
衆人當即不再言語,垂首運氣。
葉向高微微一笑,露出一絲老辣,“此時正是朝廷用人之際,若他果有本領,理當為國家效力,為社稷效力,我等又豈能阻止?
不過,以老夫看,各地送來的揭榜之人,良莠不齊,相差甚大。
擂台比武之前,還需先行比試一番,擇出強者,再赴赴擂台比武。
”
正廳内各官聞言,頻頻點頭。
要不人家能當首輔呢。
洩私憤也能如此冠冕堂皇,不聲不響。
真是佩服之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