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了一天的錢糧,到晚上,殷複聲才回家。
打他進門起,許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絮叨個沒完。
說他不顧家,不孝順,不知道存錢留後路……,直到晚飯後,各自回屋了,才消停。
殷複聲回屋後,正要熄燈睡覺,母親楊氏突然推門進來了。
“複聲,娘想和你說幾句話。
”楊氏進門往裡走,說道。
“娘,你坐。
”
殷複聲正要起身,被随後而來的楊氏攔住,且挨着床邊兒,也坐了下來。
“别起來,現在天冷。
小心着涼了。
”
“娘,您有什麼事兒嗎?
”
楊氏猶豫道:“也沒啥,就是……”
“娘,您有什麼話就直說嘛。
跟兒子還猶豫什麼?
”
“娘就是想說啊,其實,你奶奶和你二嬸兒說的也不無道理。
咱家不是富裕人家,留點銀子傍身總沒壞處。
娘還盼着你能早點兒成親呢。
”
“娘,您放心吧。
兒子留着呢。
再說,大哥還沒成親,我就更是早着呢。
”
“什麼還早啊?
你這一過年,都已經十七了。
有的人到你這歲數,都已經當爹了。
再說,你和中兒不一樣。
你二嬸兒心高,她總想着要等中兒先立業,然後找一戶好人家。
娘不一樣,娘不求你高攀人家,隻盼你能找個賢惠,識大體的媳婦兒,就心滿意足咯。
”
鬧了半天,古代也興逼婚的。
殷複聲笑道:“娘,您就對兒子這麼沒信心呀?
放心吧,兒子将來一定給您找個又賢惠又聰明,還孝順的媳婦兒。
”
一聽這,楊氏笑了。
“呃,要娘說呀,李夫子的孫女兒,嫣兒就不錯。
人好,樣子也好,最重要的是她對你好。
你倆又從小一起長大,算起來還是青梅竹馬。
呃,你要是覺得行,回頭娘找人給你提親去,咋樣?
”
“娘,我待嫣兒就像親妹妹,可沒那心思。
娘,您就别胡思亂想了。
”
楊氏溺愛地伸手輕戳了一下殷複聲的頭,埋怨道:“要娘不胡思亂想啊,那你就趕緊給娘讨回個媳婦兒來。
”
殷複聲身子一歪,耍賴地笑了笑。
随後看看漆黑的窗外,小聲道:“娘,您還是趕緊回去睡吧。
要不然,二嬸兒又要多心,我是不是給您私房錢了。
”
楊氏一怔,豁的起身,“哎呀,就是!
娘走了啊。
”
次日,殷複聲和他的學生們繼續在三立書院門前做善事。
方大洪,傅鼎臣還有其他幾個學生,還主動帶來些錢糧。
就連李嫣兒也代表夫子,帶來一些。
不得不說,老師就是學生的榜樣,什麼樣的師父帶什麼樣的徒弟。
一個高風亮節的老師,他的學生往往也都是有氣節,有原則的人。
若是遇到隻認錢不認人的,那教出來的,也一定是新一代的腐敗分子。
殷複聲将全部賣番屬所得,贈予貧民,這無疑是給這些平日從不曾吃苦的學生,上了一堂生動的道德課。
然而,如此大義之舉,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和接受的。
許多傳統腐儒,反倒認為三立書院的學生這是不務正業,嘩衆取寵。
到了第三日,施舍錢糧的事不胫而走。
一大早,書院門前已經排了好些人。
府城周邊的饑民貧苦,紛紛前來。
“好人哪!
”
接受了錢糧的貧苦,眼含熱淚,十分感謝殷複聲。
“真是大好人哪!
”
……
貧民一個一個地上前領了東西,然後離開,這時,卻不知打哪兒突然跳出來一個人。
指着殷複聲大罵,“你這混賬,即便前途無望,也該好好當你的教書先生,為何自甘堕落,平白的要做這下九流的勾當?
”
衆人見狀皆是一愣。
殷複聲聞聲上前,一瞧此人一身讀書人的打扮,素色好料的衣裳,銀色的胡須在兇前微顫。
此人出言不遜,李嫣兒當即就不幹了,上前一插腰,“你說誰下九流?
!
”
“還好意思問?
”老書生氣道:“你們那番薯,即便在京城不過幾文錢而已,你竟敢賣一兩銀子一個。
這不是下九流的騙子是什麼?
”
方大洪一瞧怒道:“你眼瞎呀?
看不見我們是在行善嗎?
”
老書生一聽,指了一圈兒三立書院的學生,“我還沒說你們,放着正統不學,偏偏在這三立祠,學些個不三不四的東西。
如今,拿騙來的錢發點兒錢糧,就以為是善人了?
真是不知所謂,不務正業。
”
田榮不屑道:“看這意思,您是嫌買貴了吧?
要不,您也領一份米面?
”
聞言,老書生胡子差點兒沒氣得撅起來,“你,你……,我才沒上你們的當。
我今日隻來與你們講理而已。
”
“您沒買呀,那還在這兒鬧個什麼勁兒啊。
”田榮臉上分明寫着:沒事找事,吃飽了撐的。
殷複聲笑道:“講理?
若依您之見,窮人無糧度日,就是合情合理的?
”
老書生道:“窮人是該救濟,但救濟銀兩,也該取之有道。
若世人皆如你這般行騙,豈不亂了章法?
”
殷複聲道:“我所賣番薯,可有腐敗不能食的?
”
老書生想了想,“未曾聽說。
”
“我可有說它是能除百病之神物?
”
老書生搖頭。
“既然都沒有,怎麼能說是行騙呢?
”
此時,面前聚集的窮人也紛紛聲援殷複聲,“就是,就是……”
老書生回頭看了看,抖嗦着胡子道:“總之,你這麼便宜的東西,賣一兩銀子,就不合章法,就是騙。
”
“那煩請老先生指教,若依您所說的章法,将如何為民救困?
”
老書生凝眉苦思半晌道:“當為民請願,上報官府,請求朝廷發銀救濟。
”
殷複聲暗暗搖頭,真有種不想與之多言的感覺。
不收商稅,不收礦稅,國庫空虛,帑銀有限,又要發軍饷,又要養宗藩,還要救濟各種災,誰要當了這時候的皇帝,不郁悶才怪。
偏偏這些腐儒,整日異想天開,不切實際,真以為皇帝是下金蛋的母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
衆人看這老頭兒,年歲不小,是重責不是,動手更不成。
一時間,還真都犯了難。
這時,後邊兒等待着的流民中,一個拄着拐,身穿補丁舊襖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走上前,說道:“唉!
這世道,又是打仗,又是災荒,我們這些窮人,哪裡等的上朝廷的救濟呀?
能減免賦稅,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人家舉人老爺賣的是自家的番薯,又不是偷來搶來的,算什麼騙呀。
也就賣的貴點兒,有人買,那也是願打願挨的事兒。
人家用自己的銀子救助我們這些人,那就是大大的好人。
大夥兒說是不是?
”
“對對……!
”老頭兒一呼百應,身後的窮人紛紛呼喊。
更有人指責老書生,“依着你,我們這些人,就該餓死,才算合章法?
!
”
老書生憤憤然不語。
方大洪道:“聽見了吧,您老既舍不得出錢,又沒什麼本事出力,就好好回家讀《論語》去。
何必來這兒找不自在呢?
”
“回去吧!
回去吧!
”随之,一群人起哄。
老書生臉皮薄,哪聽得了這樣的譏諷和斥責。
當即指着殷複聲,惱羞道:“你,你……,活該落榜!
你入不得朝堂,真是我等幸甚,大明幸甚。
”
李嫣兒一撅嘴,“你等?
你和誰呀?
這兒好像就你一個呢。
”
衆人大笑,羞的老書生滿臉通紅,臉上的肉,不自然地抽了抽,怒道:“你們這些……,真是有辱聖人門生之名!
”
說罷,老書生甩袖,憤然從哄笑的人群中奪路而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