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軒到家的時候大概晚上八點多,肖少華還沒回來。
上頭重新派了人跟車給他,塔那邊房子也裝點起來了,反正擱着也是擱着,趙明軒便琢磨着以後當個辦公場所。
出了宴會他将車還給黎茵,順道請人喝了兩杯。
自打覺醒了黑暗,他這肝解酒速度也是忒快,回程路上還随手捉了個落單的天元門向導。
也不能說随手,本來這事兒不歸他管,奈何此一役龍組損失慘重,公孫弘還在閉關休養,手下還有倆大将出了點問題,被重新遣回“思想教育”去了。
上頭便讓他們暫時多少攤點兒,說來也奇怪,黑哨這邊歸東所管,隸屬軍委,龍組那邊卻是安|全部的第十九局,趁着劉美和給他打電話交接那名向導的處置,趙明軒問了問沈実的情況,他記得人當時是被救出來的了,後頭怎麼音信全無?
“沈老的情況你不能問我,”劉美和很幹脆道:“你得問你家那位,上頭若有了消息第一個會通知的是他。
”
肖少華作為沈実目前所在的實驗室主任,排在被通知次序的第一梯隊也無可厚非。
然而趙明軒無比确認乃至無比肯定,肖少華還什麼都不知道。
這就值得玩味了。
黑哨忖了忖,“……還在昏迷?
……失皿過多?
大腦缺氧?
……植物人?
……等等,他又失憶了對不對?
!
”
他脫口而出。
隻聽“嘟——嘟——”兩聲忙音,劉美和那邊已經挂斷了。
向導的态度說明了很多問題。
其中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沈実還活着。
這對趙明軒而言,暫時就夠了。
人活着就有希望。
想想他被肖少華折騰什麼公式原理的這些天,想想他被沈実在天元門折騰什麼質粒實驗t|nt的那段日子,想想到時候這兩人要能碰面聊起來……他可一定得去圍觀!
“嗞。
”
輪胎刮擦地面的聲音。
九點三十五。
分辨出那是肖少華的車在樓下停了。
趙明軒手指飛彈“噼裡啪啦”地往那報告模闆裡敲了最後幾個字,按下提交。
這年頭監察員捉人前後都得交報告。
黑哨收起筆記本,迅速地上樓拿出本什麼xx原理解析、習題冊攤開裝作自己好好學習的樣子,臨到頭蓦地改了主意。
也或許是他這會兒心情不錯的原因,趙明軒鬼使神差地看了圈這室内結構,竟一下溜到了卧室的大床下躲了起來。
他特地四肢抓床闆平貼着身軀,與陰影融為一體,若有人此時探頭朝床底下看去,那是什麼都看不着。
繼而想起來他那袋子勳章軍裝的還沒收,原本打算着給肖少華看的,趕緊地又鑽出去将袋子收上來塞到了衣櫃最裡面,找兩件穿過的衣服埋起來。
把鞋什麼一應可能留下任何痕迹的東西都處理了,再縮回了床底,照原樣藏着。
準備跟人玩個捉迷藏。
小時候,不管他怎麼藏,肖少華總能找的到,現在可不一定了。
趙明軒得意洋洋地想。
并為自己這份得意感到了一點作弊的可恥。
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肖少華進門的時候正在打電話,聽筒裡傳出那方的話語:“……主任,x射線衍射得到的數據我們本以為是六方晶系,今天發現是一種未知的晶體結構,到底是什麼還不好說,因為ccdc庫裡沒有,進一步檢測需要時間。
”
肖少華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淡沉穩:“沒關系,你們慢慢來。
”
趙明軒知道他們在談的是汲靈引。
那東西據稱是被送到地質科學院檢測了。
對方道:“不過基于我們目前的解析進度,我們已經很有理由懷疑這并不是地球上的産物,而是一種全新的天外物質,到時候也許需要您的幫助。
”
肖少華:“你盡管說。
”
“……以及,”那邊頓了頓,“如果我們真的把這個新晶體完全解出來,這文章我們能發表嗎?
”
“……近十年的可能性極小,”肖少華道,“我隻能盡量為你們争取。
”
“有您這一句,我就放心了,”那邊道,聲音帶了點激動,“我們明白這件事對國家的意義,絕不會違背黨和人民的利益……”省略一百字表忠心。
待肖少華挂了線,往樓上走,聽到他在手機上按鍵的聲音,趙明軒陡然想起自己手機還沒關,當下騰出隻手探入褲袋将手機關機了。
片刻,肖少華自語:“奇怪,怎麼關機了?
”
吓得趙明軒出了一身冷汗。
房間的燈開了。
肖少華先往書房去,“趙明軒?
”沒人。
又往洗手間,“小二?
”
下了樓,到廚房,“夫人?
”
他将客廳、陽台、客房、雜物間都逛了一遍,又上了樓,“小二,快出來~今天不做題了,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
這個誘惑妥妥的,然而趙明軒忍住了。
肖少華趴床底看了看,沒看到人,又搬來椅子查衣櫃頂夾縫。
窗簾掀開,圍欄外邊,門後桌底,樓上一圈沒見着人,肖少華再下了樓,趙明軒屏氣凝神,聽到他說:“鞋子沒在車也沒在……難道是真沒回來?
”
趙明軒憋住了笑。
接着他“看”到肖少華重新掏出了手機,挨個給他新的勤務員、警衛、塔辦事處、龍潛基地、黎茵等人打電話,詢問他去處,得到的回答自然是趙大校早走了或者不太清楚,最搞笑的是塔前台的接待人員說:“趙大校的預約這周已經滿了,下周五還有個位置,如有需要,請盡早提交申請說明您的面見理由。
”
趙明軒快繃不住了:老子人就在床底下,見一面居然還要申請!
但肖少華很客氣地回答:“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認真考慮。
”
趙明軒真的要不行了,覺得這人實在太可愛了,他的嘴抿成彎弧度,摳着床闆縫的手指在抖,如果肖少華這時候上樓,未必不能發現些端倪。
可惜來的不是肖少華,來的是他的精神體。
ohshit!
趙明軒想,竟然忘了他的精神體。
隻見他的小青龍跟條蛇似的滑進了床底,跟用個看傻帽的眼神瞄了他一眼,遊了出去,跑到了肖少華身旁,繞了圈。
又奔了上來,循環返複。
如此明顯的提示,假若肖少華是個向導……不,假若肖少華是個向導,他們根本玩不了這個遊戲。
趙明軒松了口氣,想不到搞個捉迷藏也能這麼緊張。
與此有些粉塵撲到了他臉上,弄得他皮膚有點癢,才發現那個家務機器人,這床下面是完全沒掃過。
這可是個亟需改進的地方,記下來,到時候跟肖少華說。
慢慢的,屋子裡完全地安靜了。
趙明軒“看”到肖少華站在大廳中央,抱臂思考着什麼。
他的精神體從樓下遊到樓上,從樓上遊到樓下。
燈火通明的溫暖中徜徉着一抹深藍,宛若虛幻的水族館。
趙明軒心中雀躍:來啊來啊來找我,嘿嘿嘿……
可當他等待久久,也不見肖少華有什麼動靜,心中的雀躍就下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絲不安。
正想着要不然算了,靠黑暗五感湮滅證據對普通人而言好像确實有點過分的時候,他就見到肖少華打開公文包,取出了個樣本盒,指紋虹膜一對,咔嚓開了,拿出了一副護目鏡。
趙明軒差點當場驚叫出聲:精神力透鏡!
方才放松的神經馬上就繃緊了,心中直呼糟糕:作弊作弊!
媽的!
啊啊啊!
不公平!
難怪肖少華之前都支吾過去了,死活不肯拿出來戴,現在可怎麼辦?
黑哨情急之下立馬要把青龍召回來,可他那平時一遇上肖少華就不怎麼聽話的精神體,這會兒是更不聽話了,上蹿下走,恨不能馬上把主人的位置給賣了。
趙明軒放棄他的精神體,趕緊發動腦筋急轉彎,企圖在肖少華循着精神體上樓前想出個招挽救他黑哨的一世英名。
該說什麼呢?
“夫君!
你看!
淵冥變大了!
”
還是“你看!
它的龍角是不是很美?
鱗片是不是很漂亮?
”
腦内的場景還未化為現實,就見取下眼鏡,戴上精神力透鏡的肖少華喊了一聲,“淵冥!
”
他那沒出息的精神體立刻奔了回去,乖乖停在了人跟前,尾巴飄在空中,兩爪前掬,一副等待誇獎的樣子。
趙明軒心道:完了完了!
更加絞盡腦汁地想說辭:“其實我隻是想試試我們的床闆結不結實?
”不行,太白癡了,或者裝傻:“剛剛去天台練劍了。
”一定會被精神體鄙視。
思來想去,不然幹脆讓淵冥跳段求偶舞得了。
哨兵感覺求偶舞這個主意不錯,忐忑地等着,可等了半天,就看見他的精神體又回來了趟,肖少華仍是站在原地沒有半點動靜。
青龍從成年形态退成雛形,跟個飄帶似的往肖少華眼前飛來繞去,又從雛形伸展身軀,變高變壯重新長出了成年的角,披覆了銳鱗,前爪劃動,如浮在雲間,企圖用這能媲美最高級全息特效般的華美景象引起對方的注意。
肖少華不為所動。
他戴着精神力透鏡的視線就像穿過了這層景象,落在了不知名的遠處般,須臾,又轉了個方向,再次喚了聲:“淵冥。
”
趙明軒心中的不安在漸漸擴大。
他的青龍随着對方的聲音遊動着探了探頭,仿佛在奇怪:我在這裡呀。
這樣走了兩步,又喚了兩聲,一聲比一聲間隔的時間長。
過了約莫十分鐘,肖少華摘下了精神力透鏡的樣品,再次開口,是輕而又輕的,唯有自己能聽見的音量,被趙明軒捕捉到了:
“走了啊……”肖少華說,像是微微笑了,“走了也好……”
自他回來後,肖少華笑的屈指可數,或者說就像被剔除了感情的人,蹒跚着重新學習去笑的方法。
此時露出的這點笑容,不知怎的一下就讓趙明軒心中的不安到達了頂點。
然而沒等趙明軒反應過來這句什麼意思,肖少華已經收好東西,拿起沙發上的大衣外套和公文包往外走。
黑哨再藏不住,三兩步就沖下樓,一把從後将人抱住,“你要去哪?
!
”
肖少華背對着他,沉默了許久,方開口:“……我去實驗室啊……”
趙明軒登時哭笑不得,“這麼晚了去什麼實驗室!
”說着又惱火起來,“我早上跟你說什麼了,你根本沒放心上對不對?
!
”
他将人轉過來,也顧不及自己還灰頭土臉,就捧住人雙頰對着吼:“媽的!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準通宵!
不準通宵!
”
肖少華卻隻是怔怔地看着他,失去鏡片遮擋的眼神有點奇怪,猶如第一次見到他,又有點空,喃喃道:“……原來你沒走……”
“走”這個字音落下的時候,有什麼從他左眼裡先破碎了,滑下了一道水痕。
趙明軒被這一下弄得方寸大亂,手足無措,“等等,少華……我不是有意兇你,”他忙哄道,擡手抹去,“别、别哭啊……”
“……”趙明軒将他兩邊臉頰的水痕都抹了,心中真是說不出什麼滋味,“好端端的,怎麼就哭了?
”
肖少華垂眸,任他抱了一會兒,才低低地,有些喑啞地回答:“……我以為……我又把你弄丢了……”
随着他的話語,湧入趙明軒腦海的是對方方才戴着精神力透鏡對淵冥“視”而不見的情景,到處尋找自己的模樣,電光石火間,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劇烈的疼痛侵蝕了兇口,與此蔓延的還有難言的酸楚。
令他将肖少華猛地按進了自己懷中,緊緊抱着,生怕這人下一秒就會消失一般。
青龍就在肖少華的背後與他對視着,對他而言輕而易舉的事情,對肖少華,卻是天塹。
透過精神力,他問青龍,也是問自己:淵冥,如果其他人都能看見你了,你最想被看見的人還是看不見你,怎麼辦?
青龍靜靜地回視着他,目光裡有些困惑,像是不明白他這樣問的意味,又像是懵裡懵懂的全無所謂。
給自己精神體取的名字,源于他中二期不知在哪兒看到的一句話:龍潛于淵,遨遊青冥。
這會兒又想起來了。
趙明軒“啪”地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驚得肖少華擡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為什麼突然打自己?
”
趙明軒垂頭喪氣地:“……都怪我,沒事玩什麼捉迷藏……”
他這一句,肖少華反倒冷靜了,“你剛剛躲在了哪裡?
”
趙明軒:“……床底下。
”
肖少華:“你車呢?
”
趙明軒:“讓張濤開走了。
”張濤是他當前勤務員的名字。
肖少華:“……”看了他一會,又道:“以後我再也不通宵了。
”并說着的時候,單手在背後比了個食指交叉中指的手勢。
這個小動作沒能瞞過黑暗哨兵。
趙明軒佯裝不知:“沒事。
反正你以後通宵,我陪着你通宵就是了。
”
而這個殺傷力可比趙明軒發火大多了,肖少華立刻就變了臉色:“别這樣!
”
趙明軒算是摸到他一點命脈了:拿自己安危要挾,肖少華肯定沒轍。
這個發現讓他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就這麼說定了。
”
話落不顧肖少華的抗議,将人重新摟入了懷裡,趙明軒望着自己的精神體,于心中回答了方才自己的問題:
如果這個世界上,我最想讓看到的人看不到你,其他人看不看的到你,能不能看到你,又與我何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