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六天前。
趙明軒下了飛機後已是深夜。
機場依舊燈火通明,人潮熙攘。
因為時差關系,當地鐘表比他出發前,指針仿佛隻過了兩小時。
由于這次出國是執行機密任務,護照和新身份證明都是由安全部一應處理,屬性一欄為普通,面容也被特别矯飾過,和原來有較大區别,身上噴了十幾個小時的氣味中和劑,攜帶的特殊精神力屏蔽裝置,入關時必須關掉取下,提前服用一顆時效為四十分鐘到六十五分鐘的精神力網灰湮膠囊,麻痹傳感,以達到降低精神力輻射強度,從而在其它哨向監視者眼前隐藏自己的目的。
副作用為,藥效過後一個小時,體力下降、感官鈍化,頭疼等。
根據那名接頭同志的郵件指示,趙明軒先去機場附近租了一輛跑車,開車去對方制定的地址一個酒吧碰頭。
在外光影綽亂,五顔六色,入内如群魔亂舞,節奏強勁的電音震耳欲聾,即使是他已經被鈍化的感官依舊感到嘈雜,隐約聽到右側一名帶着口音的黑人對他同伴說,“那個女孩太辣了,誰能得到她誰就是今晚的赢家!
”
趙明軒順着他們的目光看去,很快就找到了他的目标,一名穿着豹紋短裙吊帶背心的金發女子。
他撥開人群,徑直走上去,按照對方的要求跳了段求偶舞,雖練習倉促,幾個動作看起來倒有模有樣,四周傳來起哄的口哨聲。
女子濃妝豔抹,五彩燈光不停晃動打在她臉上,五官無法辨認,肢體舞動間,倒另有一種迷幻動感之美。
趙明軒不為所動,隻見對方打出手勢,他立刻帶人離開,坐上跑車,揚長而去。
待到旅館入住,恰如其份扮演了一對露水情緣後,趙明軒關上門,旋開燈光,轉過身正顔厲色道,“怎麼是你!
”
“surprise!
”劉美和大笑着走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歡迎來到拉斯維加斯!
”
至此,灰湮膠囊的副作用強烈發作,一時間頭疼欲裂,但趙明軒仍記得自己任務,“我需要檢查你的證件。
”他一把将她推開。
劉美和挑挑眉,不以為然地聳聳肩,從煙盒裡抽出一張卡片扔給他,而後自己拿出了一根煙,籠着打火機點上吸了一口。
趙明軒掃了一眼上面代号,正是1789,便覺得四肢彙集的疲憊像一股涓涓細流湧了上來。
“請問下一步行動建議。
”
就算發現對方是未結合向導也來不及換人了,安全部在想什麼?
!
有那麼幾秒,趙明軒因藥物後遺症引起的感官混亂而産生了一種無法抑制的憤怒情緒。
但他随即意識到這是精神力被削弱感官失去掌控的表現,冷靜将之壓制了下來,認真打量起這名即将與他展開未來幾天任務的合作者。
劉美和并不急着回答,她先吞吐了幾口煙霧,又從包裡拿出了一個ipod播放器,點開公放,一段男女床|事的呻|吟頓時若有時無地在封閉的空間内響起。
她臉上帶着欣賞的表情傾聽了一會,才轉頭問趙明軒。
“你好像很讨厭我,第一次見面連握手都不願意,為什麼?
”
趙明軒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回答,“因為在我們進門前二十分鐘,你先去了洗手間,卻沒有洗手,出來後用同一隻手食用了桌上的生煎包,而後直接拿起筷子。
”
劉美和聽了這話,立刻拉下臉來。
“你對肖少華也這樣?
”
趙明軒表情不變,“――你跟他沒有可比性。
”
“你!
”劉美和氣結,随後一揮手,“算了,”表示不想争吵,“一小時後我們出發,去雷切兒,離五十一區最近的一個城鎮。
”
她說着将屏蔽器摘下,深吸了幾口氣,似乎在嘗試緩和精神力網的緊繃感,而後帶上,“打開你的屏蔽器。
直到等我發出安全訊息。
”
她臉色不快。
趙明軒不再發出任何疑問,直接照做。
等他們退房的時候,劉美和往臉上刷了一點液體腮紅,看上去就像情|欲得到滿足的少女,她笑嘻嘻地跟前台的小姐聊天,“因為我們要去看外星人啊,他還說要帶我玩車震呢。
”
“噢!
那實在太令人興奮了!
”
趙明軒聽見那位接待員道。
他用一種稍顯粗魯、急不可待的動作,在接待員羨慕的驚叫聲中,直接将劉美和一把扛起,就像扔麻袋一樣,扔到了車上。
劉美和一生氣,英文脫口而出,“噢!
該死!
你就不能當個紳士嗎?
”
趙明軒用一種波瀾不驚的英語調子回答她,“沒時間了。
”
跑車就像無聲無息的幽靈飄遊在九十三号公路上。
方圓百裡隻見平原荒漠和稀疏的矮房。
趙明軒在副駕駛座上摘下屏蔽器後,先等了十幾秒恢複,而後展開所有已經覺醒的感官,聽覺視覺嗅覺,就像被束縛籠中的鳥兒,終于展開了雙翼,倏忽間已飛上了藍天,三者齊頭并進,先試探了一番這片區域的全貌,随之而來信息洪流幾乎将他淹沒。
火熱的氣味,彌漫在不夜城的上空,老虎機,抛硬币的聲音。
性、罪惡,皿,垃圾,紙醉金迷,絢爛燈光,舞動韻律的軀體,賭博。
煙草。
堕|落。
放縱。
肢體舒暢的放松,仿佛在天空中自由地飛翔,又像魚遊進了大海,愉悅地翻了個滾。
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享受這種感覺的。
假如神遊的時間沒有加長,頻率沒有增多。
有點眩暈。
這不是一個好的信号。
身旁的向導在中和劑的掩蓋下散發出一種混着酒精的甜膩味道,用她的精神力觸梢傳達出一種不悅、不耐的情緒信息。
但,那又如何?
趙明軒并不認為有去注意的必要,隻要不會對進行中的任務産生妨礙,那麼其私生活或秘密或所謂真實想法如何,又與他有何幹系。
就算是向導。
他也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如果肖少華能夠覺醒成為向導,他的精神将如何陪伴着他遨遊、探索整個世界,他會帶他去看人們如何忙碌匆匆地生活,在排列整齊的建築物間像湍流一般來來往往,那些平凡的愛憎,瑣碎的煩憂,就像無數碎片一樣在陽光下熠熠閃光,河裡倒映的碎鑽。
他會帶他去看高山、森林、瀑布,一隻天堂鳥如何發出清越的鳴叫,舒展它的羽毛,揮舞着它的美麗圖案跳着輕靈的舞蹈吸引它的另一半,小草從土壤中探出頭腦,打碎了露珠。
他會帶他去漫遊海底,慢慢地滑過珊瑚柔軟的透明表皮,看夕陽一點點将水紋浸染成絢麗的顔色,穿梭在蜂擁追逐的魚群之中,随着無數升起的氣泡自由嬉戲。
他還想帶他去傾聽夜半蓮花盛開的聲音,就像天堂的樂聲,美夢中發出的召喚……
然而那樣的心思,在見過向導之家為他介紹的所謂優秀向導後,就很快地消散了。
忠誠和馴服的産物,他無法想象自己引以為豪的感官要綁在那般一個物件上,也不願将肖少華置于那樣的境地。
那些範本一樣的向導們是如此的無知、無趣,甚至無法溝通,即使親自對sg的向導們實施了軍訓,他也不認為他們之中有誰能真正引起他内心深處探尋的興趣。
按例,所有向導在與哨兵綁定前後,須經過向導之家至少兩年的思想培訓,期間強制停止一切其它社會活動。
如果有日令肖少華成為向導的代價就是再也無法從他眼中看到追逐夢想的輝光……
他打了個冷戰,連忙将因動搖而迷失的感官強行拖回,浮現出整個城市在黑暗中的脈絡。
趙明軒的感官穿過無數建築物,回到平原,跟上了風,寒冷的氣息,黑暗中有幾個發光的影子,是監視者,他小心翼翼地擦過了對方的戒備邊緣,捕捉到了幾個武裝警衛的行走路線,五十一區的一側概貌就像實質的模型一樣在他大腦中漸漸顯現出來。
隻是,到此為止了。
目标區域延伸,視覺可見的範圍内,幾點紅光若隐若現地提醒着他精神波動檢測器的存在。
他收回精神力觸須,給劉美和拍了一個清晰的影像訊号,但對方似乎不喜歡這種感應方式,往車窗的方向皺眉偏了偏頭。
趙明軒做完了自己應該做的,就将屏蔽裝置打開,重新感覺那種到幾不可聞的嗡鳴就像一層薄膜一樣,隔開了他的精神力與外界的接觸。
小鎮就在前方,晨光已微微曦亮。
兩人換座位後,他去停車,劉美和去開房。
旅館是有名的以外星人為主題,到處可以看到相關模型與招貼。
趙明軒拿着車鑰匙回來時,聽到接待員正在熱情地拿着地圖跟劉美和介紹距離此處不遠的外星人研究中心,一個風格奇異的博物館。
他們訂的是大床房,劉美和睡了床,趙明軒自備睡袋,兩人相安無事。
隻是兩小時後房内再度悠悠響起男女床|事呻|吟聲,趙明軒幹脆封閉聽覺,将屏蔽裝置振輻率調到最大,這樣總算睡了過去。
一覺便到了下午,他是被劉美和一杯冷水潑醒的。
趙明軒醒來時,感官依舊發鈍,但他一瞬便清醒了,伸手調低了屏蔽裝置。
“出發?
”
對方拿着空杯子,面色陰沉地叉腰看着他,最終隻吐出一個字,“對。
”
他們路經博物館,跟着一群來自其它地方的遊客進去了,隻是裝裝樣子,很快出來後駛上375公路。
到标志附近有幾名穆斯林遊客被警車攔下來盤問,帶走了,接着是俄羅斯的留學生,趙明軒等人跟着一輛韓國旅遊團的大巴後面繞了段路,倒是混過了檢查。
“接下來的路隻能用指南針和地圖定位了。
”伸手将衛星導航關掉,劉美和開口道,同時将趙明軒的屏蔽裝置不告自取了下來,接上usb連通筆記本,“你哪個感官最好用?
”
趙明軒目視前方,手握方向盤。
“視覺。
”
劉美和一邊用寫字闆打開程序後台,一邊問,“最遠距離和清晰度是?
”
趙明軒回答:“四萬米以内,最遠可以達到一千五百萬像素級别,超過後每千米降低一百萬。
”
劉美和駭然:“難怪他們派你來!
”
如果将哨兵的視覺系感官比喻為自帶航拍功能的高清巨倍望遠鏡,一千五百萬像素固然隻屬于普通單反級别,然而這是以四萬米為極限,如果能将距離壓縮至十英裡以内……
趙明軒笑笑,不答話。
劉美和尴尬了一下,知道自己此前态度不渝多有得罪,此時也不廢話,“我給你開個後門,但是隻能漏一條感官。
”
趙明軒有些驚訝,“……不錯啊。
”
劉美和得意地挑挑眉毛,手指在鍵盤上擊打如飛。
“小把戲。
”
不一會兒,她将屏蔽裝置從筆記本上拆下,放回原處。
“接下去這條路隻能靠你唯一漏出去的這條感官撐過去了。
需要注意的有,武裝警衛、精神力波動檢測器、監視者、紅外線感應、雷區、電子眼。
到達隐蔽處後,你須一直監測直到他們開始測試,所有的精神網波動會有十到十五秒的紊亂。
立刻接上去,彙入精神洪流,頻率、波長模拟同化。
到時我會用信号放大裝置輔助你,你記得控制屏障,别把我拍出去了。
”
“好。
”
“那麼,祝我們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