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維盲區。
”蘇紅重複了一遍她的話,點點頭道:“沒錯,就是思維盲區。
”
韓蕭從他的角度,看這妹子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好像掬了一汪水,很漂亮。
他緩了口氣,問:“不還有屏蔽器嗎?
”
“嗯,沒錯,還有屏蔽器呢。
”蘇紅臉轉過來,劉海被風撩起,露出光潔的額頭,“我正想說屏蔽器的問題,”她做了個費解的表情,“哎我說你們,都不看sg科學報嗎?
”
韓蕭:“看啊,怎麼不看。
”
蘇紅:“那你還問我,去年美國科學院不出了個對市面上所有屏蔽器做的調研報告嗎?
隻有百分之四十達到了合格。
還有百分之六十質檢不及格,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
韓蕭玩笑道:“美國的屏蔽器市場正被中國山寨大舉攻占?
”
蘇紅“撲哧”,笑了出聲,“好嘛我承認,我們普通人坑起自己來也是毫不手軟。
”她道,擡手以手背抵了下口,放下後笑容稍褪,“……這說明了,至少有一半的屏蔽器是無效的。
”她的聲音沉下來,“也就是說,至少有半數的普通人,他們的心靈和*,就像一張白紙一樣,随時暴露在向導的探測前。
”
韓蕭嘴角的笑也漸漸隐去了。
“而且你們也知道,根據屏蔽器的設計原理,防護頻率隻能覆蓋一定波段,每個人的精神力波段都有或多或少的差别……完完全全的覆蓋是不可能的,它有一個百分比的屏蔽率。
好的屏蔽器可以達到百分之八十、九十、九十五?
也就最多了。
差一點的能擋一半。
如果不是這樣,你告訴我,”蘇紅直視着他:“為什麼許多未結合向導還會怕去人多的地方?
如果屏蔽器都完完全全有效的,百分之百屏蔽的話,外部世界對他們來說,應該是風平浪靜,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存在的空間。
他們的精神壁壘還崩潰什麼?
還受到哪門子情緒洪流的沖擊?
”
葉蘭不說話,因為她意識到對方又挖開了一個邏輯死角。
“精神力波動值到三百五就有初級情緒感應力,這就是最低階的e級向導了。
四百就能感應一些更明确的思維活動訊息,也就是我們俗稱的意識。
到了c級、b級,突破六百大關後,除了能夠感受到他人更多前意識、乃至潛意識,還能做出些許暗示,針對哨兵的叫初級投射,針對普通人的,叫催眠。
a級往上,解讀他人意識活動已經不在話下……嗯我就想換一個我們熟一點的詞,統稱‘思想’吧。
”
“陪審團十二人,在場所有人都有佩戴屏蔽器,包括兩名哨兵一名向導。
這裡,我并不想表述什麼。
如果說哨兵的異能好歹針對的是有形的事物――”
蘇紅抱臂說着,看了葉蘭一眼。
“比如你知道他在附近,你就可以不說話了。
比如你知道他在附近,你就可以不看東西了。
但是向導,你知道他在附近,你可以不思考嗎?
”
“當然,sg的普通人研究員們暫時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做實驗的時候沒辦法,就交給精神力波動監測儀了。
韓蕭我跟你的屏蔽器雖然不咋地,好賴所裡發的,擋擋我們這裡的大部分向導應該沒問題,隻要他們别使出什麼特殊手法繞過去。
”蘇紅給了他一個微笑,韓蕭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話說回來,”她道,“你們真的相信‘向導害怕情緒洪流’這種說法嗎?
”看到葉蘭沉默,看到韓蕭扶額,蘇紅大笑:“一個擁有感受他人情緒的異能并可以進行引導的向導,一個天生的情緒掌控者,你跟我說他們害怕情緒洪流,這種說法簡直就跟‘一個遊泳高手不敢下水’一樣荒謬。
”
韓蕭:“……”
葉蘭:“……”
蘇紅:“如果有個向導真誠地告訴你,她真的害怕來自普通人的情緒洪流,會壁壘奔潰,那我隻能說,如果不是她太弱了,就是我國的向導之家洗腦實在太成功了。
”她又問,歪了歪頭:“國内上層試圖粉飾哨向普太平,國内的向導被洗腦洗成了小綿羊,但你們該不會真的以為向導就是小綿羊吧?
”
韓蕭發現自己有點不太想聽這妹子說話了,因為這妹子一開口,他就覺得自己的固有認知受到了一次沖擊。
蘇紅卻沒放過他們。
“五十年前的一個案子,佟安雅抄襲案。
”蘇紅捶了捶手心道,“你們可能都沒聽說過這個案子,因為那個時候普通人抄襲案都層出不窮,各種從電視劇到小說從小說到論文,法院判都判不過來,何況這個案子它還敗訴了,也就是說,法院判決被告佟安雅沒有抄襲。
”蘇紅難以忘懷她回國前一年看到佟安雅抄襲案,一點一點刨開資料的感受,那時她已對向導的本質産生了懷疑,什麼都比不上親手将真相挖出來的鮮皿淋漓。
她的笑容變冷,走到葉蘭面前,望着對方的雙眼說:“可她的确抄襲了。
哨兵,你知道她是怎麼抄襲的嗎?
”
葉蘭比她稍矮,微微擡首,沒有避開她的目光,“因為她是向導。
”
“沒錯,就是這樣。
”蘇紅點點頭,當時引起了她注意的一點,就是因為原告是普通人,被告是向導。
“那,你們知道向導是怎麼抄襲的嗎?
”她看向韓蕭。
韓蕭沒有說話。
蘇紅又走了兩步,到他跟前,“對向導來說,想要抄襲,實在太簡單了。
不用你寫出來,不用你發表,甚至不用你說出來,”她踮起腳,身微向前傾,鼻尖抵上鼻尖,額頭輕輕碰了一下韓蕭的額頭。
一絲冷意頓時順着皮膚的接觸,蔓進了韓蕭的大腦。
“這是全世界向導都通用的,最最簡單的,繞過屏蔽器的手法。
”
蘇紅退開一步,定定地望着他道:“如果我是向導,剛才已經讀取過你的想法了。
”
韓蕭怔怔地注視着她,就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久久無法動彈。
“除此外,我還可以拿走你的屏蔽器,關掉它,通過攻擊屏蔽器後門,破解它,甚至,高階一點的向導,都不需要經過前額葉,兩根手指碰你一下,就完成了這個過程。
”
蘇紅面色凝重道,并未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有什麼不妥。
她想起她在斯坦福第一次上sg常識課時,那位年邁的普通人教授對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如果,你們中誰有幸遇到了向導,請記住我的一句忠告,千萬千萬,不要與他們有肢體接觸。
”
“因為當他們伸出手,”教授說:“這或許并不意味着友好,而是――”
蘇紅低聲地,念出了那句英文:“areadyourmind.”(他們想讀取你的心靈。
)
“普通人,偶爾被讀取一段思想,可能覺得沒有什麼。
”蘇紅道,目光調轉,繼續望向他們:“可這案子的另一位當事人,也就是原告。
蘭芳,她是一個文學天才。
”
“佟安雅,在遇見蘭芳前,隻是文學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的寫手。
我知道很多向導,向導學院畢業後,都會混入文藝界當個寫手或畫者,知道佟安雅這件事之前,我覺得還好,沒有什麼。
知道佟安雅怎麼抄襲之後,我就忍不住想,是不是每一個向導……當他們走在大街上,旁邊路過一個屏蔽器無效的普通人,他們就順手竊取一段别人的思想,據為己用?
或許那個人正在為自己剛想到一個可以賺錢的新點子欣喜不已,就被偷走了。
又或許那個人剛想出一串故事展開高|潮的獨特橋段,俗稱為梗,旁邊一個向導路過,覺得哎不錯,就順手拿走了。
于是那個普通人完全不知道,一直到他要發表,發現跟對方撞梗了,而且不是一個,是一串。
那怎麼辦呢?
删文啊,不能寫了啊,寫出來就會判抄襲啊。
”
蘇紅說這些話時,臉上挂着輕描淡寫的笑。
這個笑容讓葉蘭無端想起了付昱淩。
韓蕭聽着,卻覺得有股陰陰的冷意從腳底,慢慢攀了上來。
“佟安雅被發現,是因為她做的太明顯了。
她混到蘭芳身邊,當她的好朋友,于是每一次蘭芳有什麼新靈感的時候,還沒動筆,就被前來拜訪的佟安雅偷走了,為此佟安雅還拿到了一次茅盾文學獎,一舉登上了作家新人王的寶座,這是我國文學史上最大的一次笑話。
因為這個榮耀,本應當是屬于蘭芳的。
”蘇紅說,眼前浮現視頻内那位叫蘭芳的女作家在法庭原告席上淚如雨下的泣訴,“一次兩次或許是碰巧,連續多次後,蘭芳忍無可忍,将對方告上了法庭。
可那有什麼用呢,因為我國著作權從來保護的隻是思想的表達形式,而非思想本身。
因為此前,思想被認為是無形的、抽象的,法律如何保護一個看不見摸不着的事物?
而向導的這一舉動,讓所有人見識到了,如何合理合法地剽竊他人思想。
”
案子雖然敗訴,卻在當時的文學界引起一片嘩然。
蘇紅想她可以理解,當時上頭為什麼要将這件事壓下去,因為此事影響太過惡劣,一旦傳開,除了動搖哨向普關系根基,其它向導若有學有樣,都用這種特殊的方法剽竊他人的獨特思想,創作将再得不到保護,抄襲将蔚然成風,著作權法和專利法将蕩然無存。
“更可怕的是,你說他們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還是知道了從來不說?
從來沒有一個向導,站出來說,嗨你要警惕我們,因為我們可能會用這種方式剽竊你的想法……也從來沒有一個向導,站出來說,其實你們有很多屏蔽器失效,我們還是可以窺探你們的内心秘密……從來沒有。
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和善、無害,有些柔弱的,甚至能激起人們對他們的無限保護欲。
”
蘇紅說着,打了個冷戰。
“如果我國不設立sg特轄區,不将哨向普分開管理,不通過政策條例等等手段多方位限制向導人身活動,乃至洗腦……一旦放開對向導的桎梏,讓他們恣意飛翔,當這股風刮來時,我們的整個學術圈将會遭遇向導如蝗蟲般怎樣的清洗,這幅畫面你們想過嗎?
”
蘇紅看向韓蕭。
後者盯着她,臉上的表情褪得幹幹淨淨。
猶若實質的黑暗撲面而來。
葉蘭閉上了眼。
“蘭芳就這樣被一點一點吸幹了,她就像一棵被掏空了樹心的大樹一樣,倒下了。
”蘇紅諷刺道,“她不是沒有想過逃。
可她怎麼逃得開哨向?
尤其在當時塔的不作為下,她還被向導倒打一把,告了她誣蔑。
于是她賠完了所有的錢,就此一貧如洗。
向導利用情緒引導、催眠,多種複合手段,而她的哨兵配合她追蹤,一次又一次地纏上對方……繼續地,不停地吸取她的靈感、想法。
”
“直到最後……”蘇紅眼眶紅了,因她又想到那寫了一整牆的皿字:“她自殺了,”她輕輕道,“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文學家……她在生命的最後,隻留下了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我再也無法保護我的思想,請允我将它親手埋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