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系上了嗎?
”韓蕭問。
蘇紅按着手機麥克風的位置,朝他搖了搖頭,接着移開手,繼續對電話那頭的人道:“行,你們就在地下室好好待着,千萬别出來單獨走動,等警報解除,我們保持聯系。
”
說完她挂了通話,對韓蕭道:“璐璐和小妍在她們公寓的地下室。
張莉發了微信說她在家裡,門窗都鎖死了……應該問題不大。
小談和秦清跟他們室友一道,由宿管帶着,在學院地下通道……”她看了眼手上名單其餘人數,挨個記了記,又問韓蕭:“你呢?
”
“……柴哥去了外地一個學術會議,還沒回來,”韓蕭點了點頭道,也比對着名單,“陳祁這家夥不接電話,八成還在呼呼大睡……我特麼服了他了!
程昕失聯了,不過她哨兵跟她一塊,也應該沒什麼大礙……封揚跟大多其它向導都在塔底下的向導之家,據說那兒防火防震水平一流,他們指導員還說撞擊主要破壞的地方是建築中上方,已經打開了防護層,不過視情況也有可能随時從地下通道轉移。
”他這組人員構成比較複雜,哨向普皆有,已婚的未婚的,住的地方還不太一樣。
韓蕭翻了翻記事本,合上對蘇紅道:“陸琛跟老丁被塔防安保辦召走了,我剛剛問了問柳姐,說邱老他們接到了緊急會議通知,在來的路上,快到了。
”
接着所有人都收到了一條短信新聞,一分鐘前:國|務院宣布北京地區進入緊急狀态。
同時河北省、天津拉響一級警報。
整個地下車庫内的聲音似乎一下被削弱了一層。
好一會,才恢複了先前的動靜。
不過仍不比衆人剛到那會,談笑怒罵,活潑熱鬧,這會兒的不管是讨論、争吵抑或聊天詢問,都像壓低了十幾個分貝,嗡嗡嗡地回蕩在這有限空間内。
蘇紅旁邊坐了一對母子,那剃了個蘑菇頭的小男孩趴他娘親膝蓋上,仰臉問他:“媽媽、媽媽,是要打仗了嗎?
”
“是哎,”女子歎了口氣,溫柔地撫着她兒子發頂道:“寶寶怕不怕呀?
”
“不怕!
我是小哨兵,我會保護你!
”
兒童的聲音清脆,又有點尖高,分外明晰,蘇紅不免朝他們看了一眼。
見她看過來,這燙着梨花卷的年輕女子對她笑了笑:“他爸爸是哨兵。
”
這位無疑是個普通人,蘇紅一下想到了什麼,“啊?
是剛剛跟那個人走的那幫裡……?
”
女子搖了搖頭。
蘇紅的話便熄了。
過了片刻,蘇紅以為對方不會再答她時,這女子開口了:“……隻是他在覺醒二級的時候,就跟我離婚了。
”
她半垂着首說出了這句話,眸光落在了小男孩的身上,唇角淡淡含笑,一些卷尾發梢落在她白皙圓潤的臉頰邊,顯出了娴靜的美好。
“……”
蘇紅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手上蓦地被層寬厚溫暖覆住了,有人握着了她的手,她回頭去看,是韓蕭。
後者學着那小朋友的語調,一本正經道:“不怕!
雖然我不是哨兵,我也會保護你。
”
蘇紅無語地回視他:“……”
旁邊那女子捂嘴“咯咯”直笑:“你們這樣真好。
”她抱着她那半點不安分,總想爬上爬下的小朋友,對他們道:“小時候看多了言情小說……總以為自己是女主角……長大後才知道,自己隻是個女炮灰。
”
韓蕭越過蘇紅對她正色道:“你看的肯定是sg排行榜!
”
女子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沒錯沒錯!
”
“喂喂!
”蘇紅沒好氣地拍了他兩下,韓蕭忙轉移話題:“诶紅紅,你說剛那個高階向導,她真的是警察嗎?
……還是那個啥……啥門?
”
這也是蘇紅懷疑的:“我怎麼知道?
”
韓蕭問:“那她一下扒走了這麼多哨兵向導,是想幹什麼啊?
”
“大概……想保護他們吧?
”蘇紅猜道:“畢竟剛那會兒,那些人都差點把那向導姑娘給撕了。
”
韓蕭:“有沒有可能也是為了保護我們?
你先頭也說了……向導有群意識,就像一隻落單的海豚,會把其它到了附近的海豚都召過來……如果隻是為了保護那些哨向免受攻讦,她隻要帶走那些身份暴露的哨向就好了,為什麼連藏在普通人中的向導都要一并抓出?
……等等,這該不會就是你說的‘隐導’吧?
”
說着他摸了摸後腦勺:“卧槽,冷汗都要冒出來了……平時真看不出來我們裡還潛伏着這麼多向導。
”
“水至清則無魚嘛。
啊~~”蘇紅打了個哈欠道,她是真的有點困了,這麼早爬起來,完全不是上班的點,旁邊的年輕女子已抱着她小孩睡着了,“我在斯坦福讀研那會兒,聽說他們本科有個必修課叫sg保護課還是什麼來着,反正開給普通人的,專門教以後要跟sg們打交道的普通人學生如何在哨向異能中保護自己……我就奇了怪了,國内sg學院居然聽都沒聽過這課……反正我那課教授都說了,這個地球上至少有四個億的向導能讀人心,隔離是不可能的……”她看着韓蕭道,眼皮都快打架了:“根據生物學金字塔法則,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我們不是小魚,我們可是蝦米啊……你過去點,讓我再睡一會。
”
韓蕭将肩膀讓給她,蘇紅握着手機,手指摁在肖少華的号碼上,頭掂了掂,還是沒撐住,往他肩上一靠就睡過去了。
韓蕭摟着她的肩,将她挨自己更近些,思緒飄到了她方才所說的那句“大魚小魚”上。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心,她說的生物學金字塔法則,專業點叫“生态金字塔”,通俗點叫“食物鍊”。
越往塔尖走,生物數量越少。
若是從這個角度看哨向普的百分比……那多年來怎麼也無法上升的覺醒率……這不是優勝劣汰,而分明是位居食物鍊頂端的生物種群,所采取的一種利于生存的長遠策略。
思及此,一陣寒流蹿上了他的脊背。
周遭景物變換如梭――
風聲疾馳呼嘯過肖少華耳畔,陡然襲來高速的離心力幾乎令他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無法去想,也什麼都無法想起――一棟大樓,或者是兩棟,中途一段完全墜空,對方大概還翻了個跟鬥,倒立一腳踩上某個建築外牆,側奔數步,憑以借力換了個方向。
天光墨藍近皿,就算亮起也沒法去看了,因為他緊緊閉着眼睛,求生的本能令他不得不雙手同時環住對方脖頸,就算被哨兵如鐵鑄的強壯臂膀牢牢扣着也無法感到些許安心,肖少華死命扒住對方肩窩,幾乎将臉也埋進去,眼鏡的鏡架鉻得鼻骨生疼。
尖叫應當也是沒有的,因為除了第一句驚吼,他立刻地咬緊了牙關,再沒出過一聲――什麼天元門、塔防,所有的所有,失重的頭暈目眩間,通通飛到了九霄雲外。
可能隻過了一分鐘,又或根本隻有幾秒,被穩穩地放落在地的時候,肖少華向前趔趄走了幾步,手一拳抵在牆面上,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緩過來。
這裡是他們研究組所在的實驗大樓一層外圍走廊。
遠遠一眼望去,朝外的一面廊道窗玻璃有的已經全碎了,有的呈蛛網狀,也是搖搖欲墜。
這些玻璃都是經過特殊鋼化加固處理,可見方才那道沖擊波力道之強。
隐約可以聽到入口處紛擾人聲,監控中心、接聽室大約已亂成一團。
“十六樓而已。
”
低沉的男音自他身後響起,一隻大手微施力道,按在了他肩上。
肖少華回首怒瞪,不确定對方眼中那是否掠過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趙明軒現在顯然已無大礙――豈止沒有大礙,若再加上剛那十幾秒的空中飛人,肖少華要是還沒反應過來,對方不僅五感及精神力全然恢複,甚至幹脆地升了一級、要不然就是兩級,五級在四級與黑暗之間一直是個不明确的位置――就白瞎他做了這麼多年的sg科研了。
冷冽的目光淩厲地往對方身上掃視了一周,除了一身藍灰病服,至少沒有發現任何五級标配的嚴重過載症狀。
肖少華始終沒有講出那四個字,因為整件事實在太荒誕了!
他現在已經完全不能去想何凱龍或者其它幾名詳知診療内|幕的醫師們的臉。
在确認對方身體徹底康複之前,必須再做幾個檢查,當下并沒有這個條件。
一把拂開哨兵的手,肖少華轉身往地下實驗室走。
“跟上。
”
事有輕重緩急,當務之急是啟用緊急防護措施,将他管轄範圍的所有研究資料隔離保護,七年前sss研究組樣本庫被人縱火炸毀的情形還曆曆在目,那種事情,決不能再次發生。
研究所樣本庫平台,其管理權限共有四種級别,所長無疑是最高級别,所長之下便是各實驗室主任,接着方輪到各研究組組長、樣本庫主管等。
這個點指望所長已經來不及,突發狀況通知各研究組組長立馬到位更是不現實。
更衣室内,肖少華一邊迅速換上防護服,一邊思考對策,将他的屏蔽器從口袋裡掏出關閉放入儲物櫃時,他的動作停了一秒,眼前晃過一瞬方才哨兵起身時,那病床四周懸挂的屏蔽器全部碎裂的景象,不過也就僅僅一秒,來不及深思,他合上櫃門,扣上面罩,轉向更衣室門口。
哨兵不知何時,竟已自發穿戴整齊,以一個閑适的姿勢半倚在門上等他。
肖少華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越過對方,劃卡開道,一路大步流星步入總數據庫管理中控區,取下手套、面罩等,指紋、虹膜,一一認證。
“女娲,調出本實驗樓所有研究組樣本庫位置信息及當前監控畫面,确認最後一次入庫更新日期。
”
簡潔利落地開啟人工智能聲控系統,沒有多餘一個字,很快四周便暗了一層,一個柔美空靈的女音環繞響起:“肖少華主任,很高興再次見到您。
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随着她的聲音,一道光屏在肖少華眼前生成,各分區内容信息呈列表顯示,他移動光标将其從上至下快速浏覽了一遍,翻過一頁,即是樣本庫機房及實體儲存空間的當前監控畫面,呈密密麻麻的方格排列,這次費時久了些。
整個空間傳來些微搖晃,沉悶的轟隆響動,像是兩棟巨物相撞發出。
“針對所有當前目标,立即啟用i級應急方案。
”按步驟檢查完畢,劃下全選框,肖少華命令道。
“好的。
”人工智能的聲音答道,依舊溫柔平和:“指令已經收到,正在生成……為确保您的權限得到完全支持,将需要您的數字簽名,請問是否确認?
”
“确認。
”
肖少華拿起光電筆,調出他的身份私鑰。
“緊急防火牆已經開啟,内域網正在斷開……雲端緩存清空倒計時為120秒、119秒、118秒……”
“硬盤區域脫離主機,安全鎖定完成度為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二十五……”
“實體區域防護層即将開啟,地面下沉準備,預計完成時間為……”
光屏上的實時監控畫面繞他一周,一溜排開,可以清晰看到,每個機房安全門後,以五排為一個單位,所正對的地面,呈方形下沉,移動速度緩慢平穩,相關設備轉入地下防空洞後,沉重堅實的金屬防護闆重新合上,并在原空間内連上了一道接一道縱橫交錯的激光射線。
做完這些,肖少華稍稍松了口氣。
在系統執行應急方案時,他的目光投向了中控區的另一側。
哨兵閉着眼睛,正微微仰頭,安靜地靠牆站着,看不清什麼表情,也不知在想什麼。
或許在體悟他剛到手的新能力……肖少華思忖。
不得将無關人員帶入,這一條規定他已然違反了,隻因當下他着實無法将對方隔在安全門外,放在自己視線無法企及之處。
沒有經過專業檢查,就沒法确認對方身體狀況究竟如何……萬一一個看不見就過載了怎麼辦?
這個責任恐怕是免不了了。
聽到人工智能答複“指令完成”,肖少華道了謝,四周再次漸漸亮起。
他走到哨兵跟前,略帶遲疑地開口:“你的身體……”
仿佛知道他要問什麼,哨兵睜開眼,直視他:“很好。
”
後半句也就不必問了。
肖少華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推了推眼鏡,将面罩一扣走出中控區。
沒有換下防護服,他徑直去了三樓。
雖然沒有回頭,但肖少華知道哨兵就跟在他身後。
這種感覺其實很微妙,也或許隻是因為對方現在的存在感太強烈了,那目光幾乎叫他如芒在背,逼得他不得不走快些。
令他不知為何想起,昨晚他們剛會面時,對方似乎還有很多話想對他說,颠鸾倒鳳一夜後,剩下的隻有沉默。
最可悲的大概是一段關系結束了,默契卻還在。
“你到那裡去,躺下。
”
推開一間用于受試者的ct室感壓門,肖少華打開電腦,對趙明軒下達了明确的指示。
他的語氣過于不容置喙,後者在門口站了站,仍是走了過去。
隻是躺到檢查床上後,向對方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清早的四五點,實驗室裡一個人都沒有,更不提技術員。
摘了哨兵面罩擱到一旁,肖少華輸入指令,擡首看了他一眼,眉目冷淡:“隻是掃一下你的腦圖。
”
儀器啟動過了片刻,緩速生成了一組斷層掃描圖像。
有對隧道穿刺皮層微量取樣的樹突分布圖,也有對整個腦區的連續掃描。
“你看出什麼了?
”哨兵下了床台,走到他身側,與他一起看着那組ct圖。
肖少華搖搖頭,趙明軒先前的腦圖資料在感官科科主任手裡,當前也缺進一步的化驗分析,不好比對。
不過雖然隻見過一次,憑借尚存的相關記憶,他還是感覺到,對方新增生了一些觸突,同時新陳代謝水平加強了。
這不是壞事……然而肖少華的表情還是很凝重。
“我得絕症了?
”趙明軒玩笑似地問了一句。
“你亂說什麼!
”肖少華直接吼了他一句,像是一下炸開了滿身冰淩。
“哈哈哈哈哈―――”趙明軒大笑,他按捺住自己想将這樣的肖少華按在牆上強吻的沖動。
這份渴望從真正看見對方的那一刻起,就迫切得如若跋涉沙漠的旅人尋到了他的甘泉,卻不得不強行壓了下去。
畢竟現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甫一張開黑暗全界,就發現自己的領域内闖入了一個極為強大的存在,更糟的是,試着用自己的感知追蹤對方,卻被對方随意甩脫了,輕蔑地像甩開一個蹒跚學步的嬰兒――這并非什麼好的信号,因為這意味着對方的能力位階高出他許多,而輕易能做到這種事的向導……他搜刮記憶,也就天元門乾坤殿裡的那位了。
和那位比起來,領域内一下湧出的諸多其它天元門哨向,其精神力光團都如螢火于日月,幾可不足為慮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對方已到了這附近……并能覺察他的位置……笑容從哨兵臉上褪了下去。
或許是趙明軒方才對自己身體的那種輕忽态度,肖少華臉色變得比先前更冷了,将儀器圖表等收拾妥當,一言不發地就往外走。
哨兵先他一步出門,取下手套,除去防護服。
“你要做什麼?
”肖少華語聲一沉。
趙明軒按住他的肩,“我出去看看,馬上回來。
”末了似忽然想起什麼,手一下扣上他颌骨,手指攏緊:“你别想逃。
”
肖少華一動不動,深深注視着他,擰眉言字如冰:“我不逃。
”
哨兵以一種盯着獵物的眼神盯着他,輕輕做了個深呼吸,像是忍耐着什麼,點了點頭,一個兔起鹘落,身影就消失了。
拾起對方脫下的防護服等,肖少華将之送回更衣室挂回原處。
接着他換了身白大褂,先去了趟樓上常規實驗室,不出所料,靠塔方向的玻璃窗大多都碎了。
臨窗的實驗台上,撲了一片扇狀碎玻璃渣。
肖少華随手将損壞的儀器設備記了記,徑自去了一樓傳達室。
他敲門,無人應答。
撞門而入,隻見靠窗的玻璃全碎了,一名夜班接線員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臉上撲了些碎玻璃刮出的細小劃痕,太陽穴旁幾道皿流濕迹,沾了一枚染紅的鋒利玻璃片,而他手上的聽筒連着線,掉在地上,傳來了“嘟嘟嘟――”的忙音。
肖少華當即試了試他呼吸,掀了掀他眼皮,拿起聽筒就給sg醫院救護站打電話。
救護站大抵也是忙的時候,一時半會都是“請您稍等……”的服務音,肖少華幹脆轉了語音,留了必要信息就挂斷。
在不移動這人的前提下,自己給對方做了最基本的急救處理。
其它人呢?
他跑到門口,保安亭沒人。
再去了安防監控中心,竟然也沒人。
值班人員的幾張座椅空着,其中一張椅背上挂着一件制服外套,控制台電腦旁的一杯咖啡冒着絲縷熱汽。
一張電子地圖浮在光屏中,孤伶伶地閃着一個報警紅點。
整面電視牆的監控畫面空蕩蕩的一片,映照出各層各區無人空間。
除了從頂樓連續往下幾層的監控攝像頭,有幾格已經全黑了。
似乎遭到了人為破壞。
肖少華的目光定在那幾個全黑方格上……“呲”,往右一格,又一個攝像頭黑了。
是十五樓c區。
――韓蕭他們sss研究組所在的實驗室分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