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甯的府衙之中,一行苗人打扮的男女,被衙役迎進了府中。
早有人事先回來通報,嶺南道觀察使,并南甯刺史等人,都惴惴不安地在堂中等着。
見來的一行人這副打扮,未免有些吃驚,很快又低下了頭去。
沈風斓當先走在前頭,經過那幾位官員身邊的時候,目不斜視。
那幾個地方官隻好退讓到一旁。
要說起來,嶺南道的觀察使,也是堂堂從二品的地方大員,刺史也是正四品。
這為首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竟對他們如此頤指氣使?
沈風斓徑自在上首落座,朝着底下掃了一眼。
這一眼,讓底下幾位地方官員,看清楚了她的容貌。
嶺南這個地方山靈水秀,是多出美人的。
可是與眼前的這位相比,就仿佛是水池裡的白鵝,再白再美也比不過湖中的天鵝。
沈風斓就是這樣一隻天鵝。
她伸手摘去了用以僞裝的,一頭苗女的銀钗,長發如瀑順流而下。
使得她原本的面容,徹底地展露了出來。
“把晉王殿下遇襲的來龍去脈,還有你們現在采取的救援措施,一一向我說明。
”
她的聲音不帶絲毫的感情色彩,心中越是擔憂,就越不肯浪費一點時間。
問話單刀直入,絲毫沒有寒暄的意思。
那位觀察使身穿紅色的官府,聽了這話朝着身旁的人一看,用目光交流着什麼。
很快,他朝沈風斓笑着拱手。
“敢問京使是何人?
晉王殿下遇襲乃是大事,請恕本官在不能核實身份之事,不敢多言。
”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沈風斓也不難為他,便點了點頭。
“我是晉王側妃沈風斓,可以說了麼?
”
沈風斓?
在天高皇帝遠的嶺南,這個名字也同樣如雷貫耳,且和晉王兩個字常常同時出現。
民間傳聞晉王極其寵愛這位側妃,話本子和口口相傳的故事,在大街小巷比比皆是。
可就算是晉王的側妃,又憑什麼對他這麼頤指氣使呢?
那個觀察使的背脊一下子挺起來了。
“原來是沈側妃啊,本官還道是誰。
關于晉王殿下遇襲之事,本官自然可以同你慢慢說道。
”
說着便自顧自尋了一把椅子,要坐下來慢慢說。
沈風斓冷笑了一聲,蔣烽飛快地出手,一劍架在了那個觀察使的脖子上。
“你!
你做什麼?
本官可是朝廷二品命官,你便是再得晉王寵愛,不過就是側妃罷了!
你敢對本官如何?
”
真要按品級來說,沈風斓的品級壓不過他。
沈風斓原是不打算對他如何的。
可是見他一副不緊不慢,似乎對軒轅玦的性命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便察覺到了不對。
“看來大人你隻知其一,未知其二。
我們娘娘不僅是晉王側妃,還是沈太師的嫡長女,更有聖上禦賜的明黃裘,”
所謂明黃裘者,見官大三級。
别說是二品大員,就是當朝一品,她也同樣能夠居高臨下。
蔣烽一手持劍,“好心”地提醒着他。
浣紗從身後走上前來,将那件明黃裘捧在手上,讓他看清楚。
明黃之色最是顯眼,不必細看就能看清。
那個觀察使心中一驚,隻得放軟了嘴臉,離那把椅子遠了一些。
“是下官無知,下官給娘娘賠禮了!
”
他一邊盯着蔣烽的劍,一邊慢吞吞地跪了下來,給沈風斓賠禮。
頭頂上便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
“薛大人,我沒叫錯吧?
聽說殿下是為了派人去救你,才使得手下的護衛分散,中了刺客的埋伏。
薛大人竟然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還要同我慢慢說道嗎?
”
那柄劍仍然落在薛大人的脖子上,他吃驚地擡起頭來,鋒利的劍割破了他的脖子。
“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
他早就吩咐了城中的差役和屯兵,決不能将此事外傳。
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告訴了沈風斓?
沈風斓微微一笑,俯下身來看他。
那雙幽若深譚的眼睛,帶着一絲戲谑。
“隻要看看守城的士兵,對百姓的兇惡态度,便知道你薛大人不是什麼好官。
我又豈敢聽你薛大人的一面之詞?
進官衙之前,自然把該打聽的打聽清楚了。
”
她說的隻是一部分,還有一大部分,她沒有說出來。
譬如,城中行走的百姓,對差役畏懼的眼神。
譬如,帶他們來府衙的士兵,對于軒轅玦遇襲一事的閃爍其詞。
若是心中沒有鬼,何以隻言片語都不肯透露。
沈風斓便先命人去了驿館附近,暗衛身手飛快,很快就從百姓口中打聽到了真相。
“我倒想問問,薛大人當日被山匪擄走,陳墨并沒有把大人救下。
那麼晉王殿下逃走之後,薛大人是怎麼平安回來的?
”
薛大人見她打聽得如此詳細,便把事先準備好的說辭拿了出來。
“那些山匪是刺客假扮的,并非真心要在城中鬧事,隻是想殺晉王殿下罷了。
他們見下官沒有了利用價值,就把下官随便丢在路邊草叢了。
”
“哦?
随便就把大人扔了?
”
沈風斓冷笑一聲,“我要是刺客的話,一定不會這樣做。
把大人放回去,組織士兵和差役救援晉王殿下,那可如何是好?
”
薛大人愣愣地擡頭看她,不知她是何意。
“我要是刺客,一定直接殺了你!
”
而薛大人沒死,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那些刺客知道,就算把他放回去,他也不會營救軒轅玦……
沈風斓當即道:“把這位薛大人,還有這位刺史大人扣下來。
将南甯府衙之中其餘屬官,全都叫到這裡來,我有話要問。
”
薛大人到底幹不幹淨,一問便知了。
不多時,一群面色惶恐的官員們,齊齊進了堂内。
他們原是坐在上首,負責審問底下的犯人的。
而今沈風斓坐在上首,他們反倒像是犯人一樣,畏畏縮縮的。
這副樣子一看,便是做賊心虛。
沈風斓有些頭疼。
看來軒轅玦出事兩天了,嶺南的地方官員的确沒有派人去營救。
現在隻能把希望,寄于陳墨身上了。
希望他找到了軒轅玦,隻是藏身在崇山峻嶺的某個角落,等着她找到他們……
“諸位大人,從今日起,關于營救晉王殿下一事,由我全權指揮,各位可有意見嗎?
”
沈風斓對着底下,笑得得體而妥帖。
全然不似方才對着薛大人時,那麼冷酷無情。
擒賊先擒王,把薛大人拉下馬後,對其餘人便可以寬容一些了。
他們也隻是奉命行事,何況接下來要如何救援,還需要他們的幫助。
“沒有沒有,下官等悉聽娘娘吩咐。
”
那件色澤明麗的明黃裘在上,連薛大人都已經跪在地上了,他們還敢有什麼意見?
“城中掌管地方屯兵的,是哪位大人?
”
一個官服青灰的人,連忙舉起手來。
“下官正是本地錄事參軍!
”
“好,那麼立刻通知各州府,所有的本地屯兵和差役,全力搜尋晉王殿下和刺客的行蹤。
刺客人數過多,若是地方州府無力擒拿,便立刻上報首府支援。
”
“尤其是欽州府,晉王殿下是帶人往南去的,現在極有可能在欽州府境内。
倘若殿下能夠平安尋回,聖上一定不會虧待諸位的。
就算剿匪之事不成,也不會怪罪到各位頭上。
”
沈風斓說着,目光朝地上的薛大人一睨。
衆人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隻要他們全力配合尋找晉王,到時候有功勞是他們分,有過錯就是……
薛大人在嶺南稱王稱霸多年,他們這些屬下畢恭畢敬,心裡也不是半點委屈都沒有的。
隻是不敢說罷了。
而今沈風斓如此暗示他們,衆人都有些振奮了起來。
能看薛大人倒黴,這可是生平一大快事!
“是,下官這就起草文書,分傳各州府!
”
“下官也去命人出城調查,盡可能尋找到晉王殿下的蹤迹!
”
離事發都已經兩日了,這個時候還在南甯周邊調查,又有什麼用呢?
“不必了。
與其如此,倒不如調查調查,南甯城中混在屯兵之内的奸細,到底是怎麼混進去的。
參軍大人,你說是不是啊?
”
那個參軍心中詫異,沈風斓怎麼今日初來,就把什麼事都打聽清楚了。
面上隻能老實答道:“此事是下官的錯,下官一定盡快調查清楚,絕不會讓這些刺客再有可乘之機!
”
沈風斓忽又笑了起來,隻是擺擺手,讓衆人退了出去。
薛大人和南甯刺史,都被蔣烽手下的護衛扣了起來,限制了自由。
這件事事關重大,隻怕整個嶺南的地界,都要為此而翻覆。
而沈風斓身在南甯的消息,也完全瞞不住了。
“娘娘,此事會不會做得太過張揚?
那個薛大人,到底是嶺南道的一把手。
”
沈風斓道:“我若是沒有估計錯的話,這個人很快就不是一把手。
并且離被施以抄家滅族之刑,不遠了。
”
蔣烽眉心皺成一團。
“娘娘确定,薛大人和刺客有勾結?
!
”
他是嶺南道的一把手,若是刺客與他有勾結,軒轅玦此番必是兇多吉少。
“八九不離十。
讓人去搜一搜他們的屋子,把證據握在手中,要整治他們才名正言順。
”
她必須先把薛大人,還有聽命于他的手下地方官,全都辦了才行。
否則就算找到了軒轅玦,這些人若是從中作梗,事情又會更加難辦起來。
“是,屬下這就去找!
”
薛大人不會想到,軒轅玦離開之後,竟然又來了一個沈風斓。
若是有相關的名單,或是來往書信,一定來不及隐藏……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
不僅是薛大人和刺史的屋子被搜了,就連所有九品以上的官員,家裡都被搜了一遍。
區别隻在于,一個是光明正大地搜,一個是偷偷摸摸地搜。
蔣烽的身手雖比不上陳墨,想在一個普通地方官的家裡來去自如,還是很容易的。
搜查的結果豐富,當夜就見了分曉。
“娘娘,這個薛大人果然有問題。
他的書房裡頭有京中來往的密信,數量甚多。
那個刺史大人也有,餘者便是錄事參軍,并他手下的幾個功曹,家中搜出了京城錢莊刻印的金子。
”
蔣烽等人搜查潛入搜查之餘,還把那些證據全都拿回來了。
沈風斓打開信封之前,有一瞬間的猶豫。
待看到信中落款的那一刹那,她忽然蹙起了眉頭。
“怎麼會是她?
”
蔣烽看着她的面色,猶豫了片刻。
“娘娘,我們調查得知,這位薛大人原是武将出身。
他曾經在衛家軍中效力過兩年,後來才被調到嶺南才任觀察使的。
”
那些書信的來源,正是長公主。
而薛大人的履曆,也正好說明了這種可能性。
長公主勾結了薛大人,要軒轅玦的命。
這赤裸裸的現實擺在眼前,沈風斓當真無話可說。
長公主為了衛玉陵之死,當真是瘋魔了。
這樣大的手筆,這樣的不顧一切……
“把搜集來的這些證據,讓那些大人們看清楚。
而後将涉案的官員全都收監,若有人敢有異議,即刻帶他來見我。
”
有明黃裘在身,哪個地方官員敢有異議?
正如一道尚方寶劍,一下子砍掉了嶺南身居高位的主官。
底下人等群龍無首,對沈風斓更加言聽計從。
連夜處置了薛大人等人之後,沈風斓連眼睛都沒合,便命衆人即刻啟程往欽州去。
“娘娘,長公主拼盡全力,派出那麼多的刺客。
我們隻有二十餘人,是否向京中尋求救援?
”
沈風斓已換下了一身苗人打扮,衆人也都恢複了原來的穿着。
十來日的風塵仆仆,讓她穿着廣袖襦裙的腰身,越發弱不勝衣了。
浣紗看着有些心疼。
“娘娘,要不……”
看着她眼中的紅皿絲,終究是沒說出那句,要不先歇一夜再走。
這一夜,已經快要過去了。
等天再亮的時候,嶺南此地,便不複從前的模樣了。
沈風斓忽然想到了什麼。
“向京中求援怕是來不及了,但嶺南不可沒有主官,否則時日一長必生變故。
速速派人将這些罪證傳送回京,聖上一定會再派新的主官來理政的。
”
這等危機時刻,她一心系着軒轅玦,竟還有精神顧及嶺南的百姓。
蔣烽不禁想到,驿館附近的百姓說,軒轅玦是怕從北門突圍傷到城中百姓,才改走南門的……
這一瞬間,他仿佛覺得,軒轅玦和沈風斓就是一個人。
“是,娘娘。
”
——
沈風斓一行人朝着欽州府去,一路快馬加鞭,不敢停息。
為了不引人注目,仍是隻有三五個護衛在明面上,其餘的暗中跟随着。
從黑夜到破曉,熬過了最黑暗的一刻,天光将明。
這些從本地官衙弄來的精壯馬匹,最适宜走嶺南的山路,也架不住連夜狂奔。
至于馬上的人,就更加疲态盡顯了。
沈風斓于騎馬之事不算熟練,她騎的最好的,是那種小隻的西域矮腳馬。
可是乘坐馬車的話會浪費許多時間,現在對于他們而言,時間就是性命。
沈風斓便親自策馬,一開始還有些颠簸後慣,而後便逐漸适應了。
蔣烽等人起先也擔心,怕她摔下馬來。
沈風斓暗自苦笑。
其實她隻是,一個姿勢坐麻木了……
經過一片樹林外圍的時候,蔣烽忽然勒住了馬,轉頭朝沈風斓禀告。
“娘娘,前面的路不好走了,不如先在這裡先下馬休息,用一些幹糧補充體力。
”
前方進入樹林之後,地上蛇蟲鼠蟻繁多,不适宜下馬進食。
眼見人疲馬乏,沈風斓在馬上點了點頭。
浣紗坐在一個護衛馬上,衆人的馬一停下來,她連忙趕上去伺候。
“娘娘快些歇歇,喝點熱水。
”
一邊遞過水壺給她,一邊又在她坐的樹下,撒了一圈防蛇蟲的藥材。
蕭太醫也從一個護衛馬上下來,顫顫巍巍的模樣,看着十分難熬。
“蕭太醫,你還好嗎?
”
蕭太醫年紀不算老邁,可跟一群訓練有素的護衛相比,他畢竟是個行醫的文人。
這樣晝夜颠簸,難免吃不消。
可是跟沈風斓相比,他到底還是個七尺男兒啊!
聽沈風斓這樣問,他連忙挺直了脊背。
“沒事沒事,娘娘都能受得了,下官自然也能受得了。
”
說着在地上找了塊石頭,連灰都來不及撣去,便大口大口地吞咽起幹糧來。
他們能休息的,也就隻有一日三餐的時間了。
沈風斓便解開了覆在面上的紗麗,低頭啃起了幹糧。
樹林之中有鳥飛過,翅膀撲棱撲棱的,在他們手中的幹糧上落下灰塵。
沈風斓警覺地看向蔣烽,後者停下了進食,豎起耳朵聽着山林中的動靜。
除了鳥鳴之外,似乎沒有什麼别的聲音。
“蔣烽,這幹糧實在太硬了。
你去打些山泉水來吧,我喜歡喝山泉水。
”
此處是山林外圍,路上并沒有見到有泉水流過。
這叫他去何處找山泉水?
沈風斓忽然使起了小性子,讓衆人都有些吃驚。
她卻不依不饒。
“你聽見沒有?
你是想餓死我嗎?
”
蔣烽隻好起身,朝着她拱手一禮,而後往林子裡走去。
沈風斓放下了幹糧,靠着樹幹閉目養神起來。
浣紗和浣葛面面相觑,蕭太醫甚至朝着沈風斓身邊挪了一步,以為她是身子不适。
沈風斓卻擡眼看了他一眼。
蕭太醫正要搭脈的手,灰溜溜地縮了回來。
緊接着,便聽見一聲破空之響,頭頂上的樹冠飛快掠下一個黑影。
沈風斓飛快地睜開眼,順勢朝着身旁的斜坡一滾,讓那個黑影撲了個空。
原來是一個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長劍飛身而下。
見沈風斓滾到了一旁,他連忙再度提劍迎上,同時四周又飛出了五六條身影。
沈風斓看着朝自己提劍而來的黑衣人,露出了一個詭谲的微笑。
這一笑,那個黑衣人大驚失色。
隻見蔣烽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一劍挑開了他的身形。
同時林中湧出十數人來,皆是晉王府訓練有素的護衛,對上了那幾個黑衣人。
沈風斓這一邊,人數立刻占了上風。
“留活口!
”
沈風斓斷喝一聲,對此情景似乎早有預料,不慌不忙。
兩方不消多久,蔣烽等人已将那一幹黑衣人屠盡,隻留下了最後一個活口。
“别殺我,求求你們别殺我!
”
那個黑衣人一開口,蔣烽便聽出了不對。
“娘娘,這不是我們先前在客棧,遇到的那種死士,死士是絕對不會開口求饒的。
”
沈風斓和京中的死士,打了數次交道,也算是十分熟悉了。
她輕嗤一聲,“他當然不是死士,他隻是長公主府的護衛罷了。
”
被押在地上的黑衣人,一聽這話驚訝地看着沈風斓。
“你……你怎麼知道我是長公主的人?
”
她在南甯城中搜到書信之後,知道此番刺殺是長公主的手筆,索性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蹤。
長公主下了這麼大一盤棋,南甯必定還有她的人。
她索性把事情鬧大,大張旗鼓地揭示自己的行蹤,就是為了吸引長公主的餘部。
如果是甯王派出的人,就算知道她的行蹤,也不會來動她。
但若是長公主……
她為衛玉陵的事記恨軒轅玦,必然更記恨她沈風斓。
知道她的行蹤,長公主手下的人,又怎會不殺之而後快呢?
果然,這一行黑衣人見她把蔣烽支開,立刻就趁機上來了。
事實上,蔣烽根本就沒有走遠,而是待在暗處等着他們出來。
再加上原本就暗中跟随的護衛,這五六個黑衣人,根本就不是對手。
“我知道的還很多,比如,你們追着晉王殿下到欽州了吧?
”
那人眼神一動,下意識的反應,驗證了沈風斓的想法。
“因為我知道的太多了,所以你若是說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我是不會留你性命的,明白嗎?
”
沈風斓拿出方才啃了一半的幹糧,繼續啃着。
她輕松的語氣,仿佛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之類的。
那個黑衣人咽了一口唾沫。
“我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這算不算有用的東西?
”
沈風斓勉強地點了點頭,“位置是會改變的,你今日得到具體位置的消息,明日我們趕去就已經不同了。
那麼這個消息,好像沒什麼用。
”
她在套那個黑衣人的話,試圖讓他說出更多東西。
那個黑衣人一心隻想着保命,受不了沈風斓的壓力,便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了。
“他們現在在欽州西南面的山林中,晉王殿下帶着人鑽進山林了,他們在後頭追趕。
晉王的人約有二三十個,他們有一百多人!
”
盡管心中早就有數了,聽到這實力的懸殊對比,沈風斓仍是揪緊了心。
想來軒轅玦也察覺到,嶺南的官府并沒有出兵相助,所以甯肯躲進無人的山林吧?
長公主不僅設伏刺殺,還将嶺南的官場弄成這副模樣。
好,非常好。
沈風斓眸子微眯,帶着寒意看向那個黑衣人。
“我不殺你,不是因為你說的東西有什麼用。
我要你傳信給你所有的同夥,讓他們都知道,我沈風斓就在這裡。
想殺我,就憑本事來。
”
她笑得笃定,而後擺了擺手,讓蔣烽把那人放走。
讓他們都知道,我沈風斓就在這裡。
蔣烽一開始沒聽明白這話,聽懂之後,隻覺得心中酸楚。
她是想用自己的性命,把那些刺客引來,為軒轅玦那處減輕壓力。
“走,進山!
”
她上馬的姿态娴熟,和那些學了多年馬術的女子,幾乎沒有區别。
蔣烽等人一道上馬,不自覺跟在沈風斓的後頭,朝着山林中去。
他在走之前,朝着身後望了一眼。
新升的朝陽底下,一大片烏壓壓的蘆葦似的東西,迎風招展。
那些東西正快速朝他們靠近。
待到近處一看,原是從南甯城帶出來的五百屯兵,奉沈風斓的命令遠遠跟在後頭。
隻有跟得足夠遠,那些刺客以為他們人少,才敢上來襲擊。
而就算蔣烽他們敵不過刺客,隻需要糾纏一些時間,就能等到身後援兵的到來。
沈風斓的這一招,實在高明。
——
欽州府,山林的茂密之處。
一行風塵仆仆的人,約莫七八十人,卧在溪邊歇息。
他們一路順着刺客的蹤迹,朝着這處山林裡奔來,在水邊稍作歇息。
有幾個人沿着水邊的灘塗,試圖尋找到線索。
此處山林僅有這一條河,林中無論是野獸還是人,隻要活着就必定要到水邊取水。
陳墨便帶着手下的人,沿着水朝上流走,必定能尋到刺客蹤迹。
“找到了!
”
水邊有人驚呼一聲,而後俯下身去,指着前方一片灘塗。
那上頭的腳印,密集到令人心驚。
亂七八糟的男子腳印,後頭的腳印疊着前頭的,至少有上百人。
隻有少數腳印還是完整的,看起來穿的是同樣的皂靴,除了那些刺客不會有别人了。
陳墨聞聲趕來,看着那密集的腳印,眉頭蹙起。
這還叫刺客嗎?
這麼多的人,那簡直叫造反了。
似這樣明目張膽的截殺,陳墨在軒轅玦身邊這麼久了,還是頭一遭遇到。
偏偏是在嶺南這個鬼地方,連官府都不可靠,隻能靠着他們從京中帶來的這些護衛。
雖然已派人回京求援了,可等到援兵到來時,隻怕……
一向寡言少語的陳墨,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将内力提起——
“啊!
”
他朝着山林中大喊一聲,樹梢上的露水都震了三震,而後抖落了下來。
所有跟在他身旁的護衛,全都掩住了耳朵,不敢聽他的吼聲。
這種調動渾身内力發出的大吼,足以把近處的人耳膜震穿。
陳墨這是對軒轅玦發出訊号,也是在吸引那些刺客的注意力,試圖把他們引到自己的身邊來。
“這處山林太大了,我們這樣追下去猶如大海撈針。
兵分八路,一路十人,在林中分散開搜尋。
不管找到殿下還是刺客,立刻發出警報彙合!
”
十個人一路的小隊,要是不小心遇見刺客,危險性加大了許多。
可陳墨隻能通過這種方法,來提高找到軒轅玦的概率。
已經三天了。
再拖下去,事情不知道會變得多糟糕。
“是!
”
底下人等收拾幹糧,自覺朝着四面八方分散開來,繼續尋找之路。
陳墨帶領的這一隊人,則繼續沿着河流上去。
山林中樹木越來越密集,到了後面,就連馬都沒有踏足的餘地了。
沈風斓等人下馬步行,見林中有一處水流,便沿着水流而行。
“水邊很有可能遇到那些刺客,也會遇到各種去飲水的野獸,大家一定要小心。
”
蕭太醫說着,把驅蛇蟲的藥分發給衆人,讓他們戴在身上。
又補充了一句,“這藥隻防蛇蟲,可不防其他野獸。
”
也就是說,他們會有很大的概率,遇到危險的野獸——
且隻能靠肉搏。
越往林深之處走,水邊的情況就越來越複雜。
不僅有各種不同的腳印,還有一些包裹着幹糧的油紙丢在水邊,顯示着人的蹤迹。
沈風斓連忙命人把油紙撿來,看着上頭的印花。
蔣烽道:“這是刺客留下的嗎?
”
難道這些刺客就真的如此有恃無恐,一點都不怕有援兵追蹤他們嗎?
“不,是陳墨他們留下的,一定是。
”
沈風斓看着油紙上的花紋,指給蔣烽。
“你看,這和我們在驿館看到的幹糧,上面的油紙一模一樣。
是從京城中帶出來的,就在殿下的儀杖馬車之中!
”
一定是陳墨等人出城追蹤的時候,随手把幹糧帶上,故意丢在這裡的。
“他們一定向京城傳遞了消息,這些東西是想吸引援兵注意的。
同時也吸引那些刺客的注意,希望刺客去追擊他們。
”
這和沈風斓的想法,是不謀而合的。
隻要他們能多吸引一些刺客,那軒轅玦那邊,就會多一分安全。
“那屬下先命人連夜趕路,到前頭去找陳墨他們彙合!
”
看這情形,陳墨他們也一直沿着水邊在走。
隻要順流而上,必定能找到陳墨。
“好,也許陳墨那邊會有更多的消息,畢竟他是當天就追蹤在刺客後方的。
”
兩個護衛便沿着河流往上,施展輕功飛快而去。
他們平時趕路的時候,是并不用輕功的。
不僅是因為沈風斓他們身上沒有武功,也是因為輕功用多了消耗體力。
但是現在為了盡快找到陳墨,他們隻能暫時施展。
沈風斓等人,便在河邊先行停駐休息。
不知道接下來在林子裡,還要度過多少時日,蔣烽等人便趁着休息捉魚烤食。
幹糧便于存放,能節省些就節省些,以備不時之需。
浣紗和浣葛在火堆旁烤魚,河流不算寬,水中的魚體積自然也小。
兩條小魚很快就烤好了,浣紗先給了沈風斓一條,又給了蕭太醫一條。
沈風斓嘴上沒說,心裡是一直記挂着軒轅玦的,吃什麼都不甚在意。
隻想着填飽肚子,才有力氣繼續趕路。
這一張嘴咬了魚肉,口中一股腥氣生起,她頓時幹嘔了兩聲。
一旁的衆人都注意到了動靜,連忙轉頭看她。
“娘娘,這魚是有什麼問題嗎?
”
浣紗連忙接過她手裡的魚,仔細查看了起來。
那魚肉是烤透了的,聞起來也沒什麼腥味,不像有問題的樣子。
沈風斓擺了擺手,“沒有問題,你們放心吃吧。
可能是這兩日吃多了幹糧,乍一沾葷腥反而不适了。
”
她身體的底子原本就不好,生了雲旗和龍婉之後,多加調養才好了些。
浣紗見她面色微微發白,便道:“那娘娘先歇一歇罷,奴婢拿幹糧來給娘娘吃。
”
天色越來越沉,夜裡在山林趕路,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衆人便決定在水邊安營歇息一晚,等陳墨那邊的消息。
夜色昏沉之中,沈風斓坐在水邊的石頭上,眺望着遠山的景緻。
正入萬山圈子裡,一山放過一山攔。
他們現在遇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況。
眼前是山,身後還是山,無論如何走,都走不出山林。
這會讓他們這些生長在京城的人,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
京城沒有這樣繁茂的山林,沒有高得這麼吓人的大樹,也沒有那麼多的蛇蟲。
隻有郊外稀稀落落的山,山上有佛寺,有木魚聲,還有蒼松。
還有京郊西北處,那大片大片的草原,可以用來狩獵。
沈風斓忽然覺得,眼前朦胧了起來。
眼前的山林,似乎變成了晉王府的梧桐林。
那樹木的輪廓,與她最喜歡的梧桐樹,何其相似……
她不禁揉了揉眼睛。
“浣紗,你快來看,那是不是梧桐樹?
”
聽見她的呼聲,衆人都走了過去,順着她手指的方向。
河的對岸,果然有一小片野生的梧桐林。
晉王府的梧桐樹極多,他們認不得别的樹,認梧桐樹還是綽綽有餘的。
沈風斓道:“這處山林裡什麼樹都有,可這一路走來,我還是第一次見着梧桐樹。
如果殿下經過此地,他會不會發現,這是一小片野生的梧桐樹?
”
衆人一時不解其意。
沈風斓卻顧不上他們的反應,慢慢撐着身子,從石頭上站了起來。
“我要去對岸,親自看看那些梧桐。
”
------題外話------
明天斓姐兒就會跟晉王見面!
本章有隐含彩蛋,歡迎找出!
不好意思今天上傳晚了~
因為身體不适,去了醫院一趟,回來就耽誤了碼字時間了。
很想請假,但是咬了咬牙還是寫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