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發熱了起來,室中用于降暑的冰塊已化了大半,青花闊口大甕中殘留着冰水,很快失去了原來的溫度。
沈風斓穿着一身家常素色衣裳,斜斜地躺在貴妃榻上望着窗外,一手漫不經心地搖着團扇。
浣葛端着藥走過去,順着她的視線向窗外一瞅——
原來是兩個貓兒在院牆上打架。
見她出神浣葛也不打擾,隻把藥碗放到了桌上,輕輕叮囑了一句,“這藥還燙,小姐記得一會兒喝。
”
待聽得一聲若有若無的“嗯”,浣葛暗歎了一口氣,走出了内室。
小姐近日總是出神,看得真叫人憂心。
其實那兩隻貓兒不是在打架,而是小貓闖進了大貓的地盤,兩方正在對峙。
大貓一看就是在王府中待久了的,它身子胖大,橘色的毛皮好些地方都皺了起來,看着小貓的神态似乎兇有成竹。
小貓是黑白色的,瘦骨嶙峋,嘴角還有一處傷口結了痂,卻很堅定地對抗着比自己大三四倍的大貓。
兩隻貓對峙許久終于揮着利爪滾到了一起,她有些不忍心看,這無疑是一場結局明了的戰鬥。
嗷!
一聲意料之中的慘叫聲傳來,沈風斓再定睛看去,兩隻貓已經到了院牆底下。
小貓的背上流出了皿,仍然威風凜凜地站在那裡,堅毅地望向大貓。
大貓看起來倒沒事,不曉得為什麼向後退了兩步——
最後,大貓退出了她的視線之中。
赢了?
她不可思議地盯着那隻小貓,受傷的分明是它,怎麼大貓倒跑了呢?
正當此時,兩個粗使婆子上前一把抓住小貓丢進了簸箕裡頭,“方才定是這死貓鬧的,好好的砸了一個瓷缸。
”
不好,叫她們撿去了,這小貓必活不了。
沈風斓忙出聲,“你們過來。
”
那兩個婆子吓了一跳,細看才發現沈風斓這處半掩着窗戶,想是裡頭傳來的說話聲。
她從榻上坐了起來,兩個婆子透過半掩的窗戶,隻見一個美人兒散着頭發,面帶病容,好似西子捧心一般我見猶憐。
這必是沈側妃了,她兩個忙忙地請安,沈風斓笑道:“這大毒日頭底下,難為你們還照管着院子了。
隻是這隻貓我瞧着有些趣兒,就留在我這屋裡吧。
”
兩個婆子對視了一眼,不知道她要一隻野貓做什麼,當着她的面也不敢胡說,隻道:“既是側妃娘娘要,我們就送進去。
”
隔間裡浣紗和浣葛已經聽到了聲音,到門外接了這隻小野貓進來,浣紗又打賞了那兩個婆子幾百個錢。
“你打賞她們做什麼?
你不知方才她們在後院樹底下說得多難聽!
”
浣葛一行走一行氣憤道:“成日家不幹活,還圍在一起說咱們小姐是病秧子!
要不是我拿一個卵石把大缸打破唬她們一跳,還不知道要說出多難聽的話!
”
浣紗道:“原來是你這個小蹄子打破了缸,那幾個婆子還說是這小貓打的,真是它替你頂了缸!
”
她兩個的說話聲都落在了沈風斓耳中,她道:“我看那貓都見皿了,不知道養不養的好?
”
浣紗拿了藥品來給貓處理傷口,“定要養好了,浣葛也算贖罪了。
”
浣葛臉上一紅,看着那隻貓乖乖讓浣紗處理傷口的樣子,倒像是有些靈性。
“小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管貓?
”浣葛撅了嘴,“如今連院裡的粗使婆子都敢在背後議論小姐了,再不整治整治,隻怕明兒就要說到咱們跟前來了。
”
沈風斓充耳不聞,隻盯着那隻小貓,小貓敷了藥龇牙咧嘴的,眼睛警惕地望着她。
浣紗笑道:“這貓聰明得很,上藥的時候乖乖的,現在上好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
她話鋒一轉,“浣葛說的也沒錯,這幾日院子裡連雜草都生出來了,這些婆子也沒個章法。
”
浣葛道:“何止是這些婆子?
紅妝和綠翹仗着身份幾乎是成日家躺在自己屋裡,那四個小丫頭沒叫她們進來服侍,她們樂得玩去!
那兩個媽媽也不見人影,有事隻能叫咱們沈府陪房的媳婦。
”
“你們知道,它方才打敗了多大的一隻貓嗎?
”
沈風斓微微一笑,用手比劃出一個弧形,“這麼大!
我原以為它死定了,誰想到它竟能反敗為勝。
”
浣葛一臉茫然,浣紗已經領會到了她話中深意,“小姐能這樣想就好!
你是太師府的嫡小姐,比這隻小貓強了不知道多少,何必自暴自棄呢!
”
小貓跟自家小姐有什麼關系,有什麼可比的?
浣葛一下子沒跟上她們的思路。
沈風斓笑着點點頭,她不能窩窩囊囊地活着,更不能讓她的孩子也窩窩囊囊活着。
她該站起來,給那個淫賊一點顔色看看。
“去請兩位媽媽,還有陪房的三個媳婦、紅妝和綠翹,再把那四個小丫頭叫進來。
”
浣葛振奮了精神,她這回明白了,小姐這是要整治這些人了。
她笑着應了一聲跑出去,沈風斓又讓浣紗伺候着梳了頭,換了一身品紅色鳳尾花紅绫裙。
再點上些許脂粉掩蓋病容,沈風斓高坐在上首氣度雍華,一霎那底下的人都擡不起頭來了。
她含笑柔聲道:“自打我進門以來就病了這些日子,咱們這裡連章法也沒有,倘或我來一二個親戚看了,着實不像樣。
”
那兩個晉王府的媽媽聽了心下一咯噔,沈側妃的親戚就是太師府的親戚,那都是在朝中有頭有臉的人物。
瞧這架勢這沈側妃是要整治底下人了,她們兩自然是打頭要遭殃的。
兩個媽媽越發恭順了起來,“原是側妃娘娘病了這些日子,我們不敢打攪。
胡亂定了規矩委屈了娘娘帶來的人,那就不好了。
”
這個理由找得不錯,沈風斓一笑而過,“既如此,我少不得撐着病體來給你們立立規矩。
錯了,可是要罰的——”
她拿病做借口,哪有人敢不聽?
不聽豈不是有意要讓她操勞而死?
這罪名沒人敢當。
衆人都齊齊稱是,隻聽沈風斓道:“靜清院中粗使的婆子有六人,這六個分成三班,守門的兩個,竈房的兩個,搬擡的兩個,這些人歸林媽媽管着,哪處不對就找哪處的兩個人。
”
她心中規劃清明,說起話來清清楚楚毫不遲疑,“粗使的丫鬟九個,那個小衣我看着很好,讓她到屋裡來伺候。
剩下的八個分成兩班,侍弄庭院花草的和來往聽吩咐的,這八個歸朱媽媽管着。
”
小衣就是她剛進門那日來通傳軒轅玦喝醉了的那個丫鬟,看起來是個有規矩的,做粗使丫鬟可惜了。
兩個媽媽聽得灰了心,她們應該是這靜清院中最有體面的底下人,怎麼倒叫她們管粗使丫鬟婆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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