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風斓正好從産房裡走出來,随手掩上了門,朝福王噓了一聲。
他這大吼大叫的,南青青就算能好好生産,也要被他吓得生不出來了。
福王對沈風斓頗有敬畏之心,被她這一噓,連忙捂住了嘴。
晉王走上前來,同福王妃見過禮後,又問着沈風斓。
“南側妃怎麼樣了?
”
福王也盯着她,生怕她說出什麼不測的話來。
沈風斓道:“放心吧,她就是頭一次生産沒經驗,不會用力罷了。
”
輕描淡寫一句話,把南青青複雜的心緒全都掩了下去。
福王半點也不疑心,隻是舒了一口氣,對沈風斓連連道謝。
“多謝沈側妃趕來幫忙,青青同你最要好了,她看見了你也就有主心骨了。
”
不但是南青青,就是他都覺得,有沈風斓在自然就鎮定了許多。
自打先前的誤會解開之後,沈風斓對福王也有了好臉色,不再冷嘲熱諷的。
她聽了這話,毫不謙虛地笑了起來。
“福王殿下既有此意,不如孩子出世之後,叫他認我做個幹娘?
”
沈風斓主動提出這種要求,有誰會不肯?
福王妃給福王遞了一個眼色,後者一口答應。
“這是孩子的福氣,求之不得的事情!
有了你這個幹娘,日後讓雲旗和龍婉帶着孩子一處玩耍,也學學他們的聰明勁!
”
沈風斓笑道:“那就一言為定了。
”
軒轅玦看她一眼,當即明白了她的主意。
南青青的這個孩子是詹世城的,沈風斓以認幹親的理由,是方便将來能讓老詹看看自己的孩子。
這也算是為老詹和南青青,考慮得不能再周全了。
産房裡頭又傳來一聲高呼,南子衿喜悅的聲音響起。
“姐姐,孩子的頭已經出來了,你慢慢呼吸,别着急!
”
聽見孩子的頭出來了,門外幾人都歡喜異常。
福王更是喜得有些失态,竟伸手抹了一把眼角,隐約有淚意。
他對福王妃道:“今日母後的除服禮剛畢,我正悲痛不能自已,青青就要生産了。
這個孩子為人洗去了悲傷,就叫福喜如何?
”
沈風斓差點沒笑出聲來,隻能轉過身子,用軒轅玦做掩護。
福王還是看見了,她肩膀一抽一抽的模樣。
“這個名字有那麼好笑嗎?
”
福王一頭霧水,連福王妃都有些掌不住了,捂着口笑了起來。
“殿下,要是南側妃知道,你給她的孩兒取了這麼個名兒,她得氣得生不出來了。
”
福王妃難得說句笑話,沈風斓更加憋不住笑了。
許是因為南青青的難産順利了,讓她心情愉悅,怎樣都好笑。
福王有些尴尬。
正當此時,産房裡頭傳來嗚哇一聲大哭。
福王頓時欣喜地擡起頭來,“生了?
”
産房裡有丫鬟出來回話,“恭喜殿下,恭喜王妃,是個小公子!
”
福王和福王妃湧進去看,軒轅玦自然不便進去,沈風斓就在外頭陪着他。
他問道:“你不進去看看嗎?
”
沈風斓搖了搖頭。
“母子平安就好。
我隻是沒料到,福王對青青,竟然這般緊張。
”
她身為女子,當然能夠看出,福王的緊張并不完全是對孩子。
他對南青青,是有真心的關愛的。
軒轅玦道:“他失去了權位,反而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其實他的本性就是如此,隻是身居太子之位時,被權位熏壞了心罷了。
”
沈風斓不禁擡頭看他,帶着好奇的笑意。
“那殿下身居高位,一直深受聖寵,怎麼沒熏壞了心?
”
“何嘗不是熏壞了心?
”
軒轅玦反問道:“隻是熏的不一樣罷了。
福王那時是迷戀權位,耽于享樂。
我那時則是目中無人,自以為無所不能。
”
後來,他陷入了人生的瓶頸,遇到了沈風斓。
現在的福王也是一樣,他的救星,是一直陪伴在他身旁的福王妃。
産房裡歡聲笑語,不絕于耳。
隐約福王道:“青青,你今日辛苦了。
等你休息好了,讓你親自給孩兒取名,你說好不好?
”
……
天色暗了下來,軒轅玦和沈風斓告辭回府。
福王妃要派人送南子衿回府,沈風斓卻道不必,讓她上了自己的馬車。
詹世城還在晉王府等消息,她得先把南子衿帶回去。
軒轅玦上了另一輛馬車,沈風斓的馬車裡,隻有她和南子衿兩個人。
就着剛爬上樹梢的新月,兩人說起了悄悄話。
“子衿,你和老詹……”
沈風斓才開了頭,南子衿已經急不可耐接過話頭了。
“沈姐姐,你别誤會,我跟老詹沒有什麼。
姐姐心裡一直想撮合我們,不瞞你說,我也挺喜歡老詹的。
”
“沈姐姐,你還記得嗎?
當初在京郊第一次相遇,老詹是同時遇到我們姊妹兩個的。
明明我們生得一模一樣,他卻偏偏喜歡的是姐姐。
這說明,他是真的對我無意。
”
南子衿仰着小臉,一本正經地分析。
沈風斓被她正經的模樣逗樂了。
她習慣了南青青從前的溫婉,而今的隐忍。
也習慣了南子衿一貫的活潑天真。
卻沒想到,其實南子衿也一直在成長,她也不再是天真的傻丫頭了。
對于詹世城這件事,她看得何其通透!
“你在産房裡同青青說那些話的時候,我就猜出來了,你沒有真的按照青青的想法走。
你也别怪她,你們兩個人都是她的摯愛,她希望你們在一起得到幸福罷了。
”
沈風斓驚訝于南子衿的通透,也感傷于南青青的宿命。
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未來的人生,不知道她要怎麼選?
南子衿笑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
“我明白,沈姐姐。
對于我來說,老詹就是姐夫,沒有别的意思。
我不希望他身邊姬妾圍繞,我替他打理家宅,也是替姐姐操心罷了。
”
她說完這話,小臉上忽然現出疑惑。
“隻是有一個問題,讓我很困惑……”
“你是說,福王?
”
沈風斓提起這兩個字,南子衿用力點頭。
“姐姐剛出事的時候,福王在我心中,就是一個惡魔,一個混蛋。
那時我輕易也去不了東宮,對福王也沒什麼了解。
可是看他今日對姐姐的态度……和我想象的,實在不一樣。
”
她以為福王腦滿腸肥,人面獸心,隻把南青青當成淫樂對象和生子的工具。
可今日的福王,卻讓她感受到真心的關懷……
“太子變成福王之後,的确改變了許多,沒有從前那麼惡劣了。
他待青青一向愛護有加,青青對他也從一開始的極度厭恨,漸漸淡了。
”
沈風斓和南子衿對視一眼,心中有同樣的顧慮。
現在的南青青,才是處境最為難的。
她會想就此死去,或許也跟這種兩難有關。
兩人都不再開口,良久,沈風斓輕歎了一聲。
“等她身子恢複了,再讓她慢慢想吧……”
福王府與晉王府相去不遠,回到府上,老詹果然還在。
得知南青青平安生子之後,他那張黑了一日的臉,總算有了神采。
“多謝沈側妃,我就知道找你沒錯!
”
沈風斓哭笑不得,也沒敢把南青青的求死的想法告訴他。
“天都黑了,你快送子衿回府去吧,仔細南大人那邊不好說話。
”
南奇賦被詹世城打過一頓,在詹世城攔花轎的時候,也打過他一頓。
按說這樣的兩人,從此大概就成為冤家,再也好不了了。
沒想到南奇賦果真是個奇葩,見詹世城北疆一戰之後又升了要職,屁颠屁颠鼓動南子衿常往詹府走動。
他原想借着南青青攀上東宮,誰想到還沒得到什麼權勢,太子就變成福王了。
也幸而他沒得到什麼,否則豈不是要和那些太子黨羽一樣,被聖上統統連根拔起?
反倒是詹世城,在朝中的風頭越來越高,還和晉王的關系非同一般。
這才是值得攀附的高枝。
南子衿看了看天色,“快走吧,一會兒我父親要是知道了,非逼着你娶我怎麼辦?
”
詹世城還想問些什麼,想了想也罷了,便拱手告辭。
他可以在回去的路上,細問南子衿便是。
——
轉眼除服過了三日,晉王夫婦盛裝入宮,參加宮中為迎接使臣而設的宮宴。
蕭貴妃又特意叮囑,把雲旗和龍婉也帶進宮來。
她這些日子忙于衛皇後的喪儀,已經有好一陣子沒和兩個小孫孫,在一處親香了。
雲旗和龍婉一日大似一日,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是長得飛快。
怕是再過兩日不見,蕭貴妃就要認不出他們了。
兩人走路已經熟練了,沈風斓也沒叫奶娘抱着,隻是和軒轅玦一人牽着一個走着。
一家四口從遠處走來,正如一副上好的工筆畫,畫的似乎是仙境之人。
美輪美奂,傾倒世人。
才帶着孩子到了含元殿,呼啦啦一群孩子湧了上來,倒像是正等着他們似的。
沈風斓定睛一看,為首的是福昀,還有一群皇室宗親家的孩子。
他們早就聚在一處,專等着雲旗和龍婉來,好一處玩耍的。
孩子們有孩子們的世界,沈風斓不願多加幹涉。
隻讓奶娘她們好生在一旁盯着,别出什麼事就好。
孩子們呼啦呼啦跑到一邊去,剩下軒轅玦和沈風斓兩個,看着他們活潑的背影。
那是慈父和慈母的眼神。
兩人倒不覺有什麼,一回頭看見衆人都是一臉慈愛,頗吓了一跳。
他們剛才也是這個神情嗎?
可真吓人。
聖上和蕭貴妃還沒到,殿中的朝臣貴戚各自按次序落座,晉王夫婦的座位在左首第一。
對面右首第一的位置空着,那本應該是甯王的位置——
他還沒到。
軒轅玦給她倒了一杯茶,将她面前的酒樽移開。
“聽聞這位樓蘭公主,自入京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直躲在驿館裡面,沒人見過她的真面。
”
樓蘭公主?
沈風斓狐疑道:“樓蘭的風氣與大周不同,并沒有這些繁文缛節的規定。
難道那位公主入鄉随俗?
”
這顯然不太可能。
她的目光又移向對面,看着那個空空的坐席,上頭擺着琳琅的果品。
某種揣測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不多時,隻聽得一聲高唱,聖上和蕭貴妃攜手而來。
甯王跟在身後,面上帶着微微笑意,看不出什麼情狀。
他在國宴開始之前,先行與聖上禀報樓蘭使臣之事,便一同步入大殿。
衆人紛紛起身行禮,待聖上落座之後,衆人随後入座。
甯王在落座之時,朝着沈風斓那處望了一眼。
她卻沒有注意到這個眼神,反而是看着聖上和蕭貴妃那處,若有所思。
“衛皇後駕薨之後,不知聖上會不會再立後?
”
蕭貴妃與聖上二十多年來,感情一直如膠似漆,從未變過。
這在大周,也算得上是一段傳奇故事了。
衛皇後已逝,要是再度立後,那人選必然是蕭貴妃。
軒轅玦明白她的意思,輕笑着搖了搖頭。
“父皇年紀漸長,他的某些心思,我也猜不透。
就比如……”
他看向甯王的位置,甯王正端着一杯酒,在手中慢慢把玩。
“比如樓蘭公主和親之事,究竟父皇上會不會讓她嫁給甯王?
如果不會,又該讓她嫁給誰?
”
沈風斓道:“若是當初玉陵城一戰,是樓蘭勝了,他們必定會提出要求,讓公主嫁給甯王。
可樓蘭戰敗,他們沒有理由提要求,隻能等候聖上的抉擇。
”
軒轅玦點了點頭。
“樓蘭和親的目的就在甯王身上,若是公主不能嫁給甯王,他們豈非賠了夫人又折兵?
以邸家的手段,不會犯這種錯。
端看這樓蘭公主是什麼人物,能不能力挽狂瀾了。
”
正常情況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聖上已經意會樓蘭的陰謀,絕不會讓他們如願。
沈風斓忽然對這個樓蘭公主,起了一些好奇心。
一個隻身千裡迢迢,遠赴敵國的女子,一肩擔着樓蘭交給她的重任。
若是站在樓蘭的立場上,這是國之功臣,堪比王昭君了。
“傳樓蘭使臣上殿——”
李照人高聲唱喏,衆人的目光都朝殿外看去。
隻見七八個身穿藏青坎肩的男子,頭上戴着白色小圓帽,衣角繡着金邊。
他們高鼻深目,面孔黧黑,仿佛帶着一股烤羊肉串的香氣。
一行人禮數周到,上前行禮。
“樓蘭使臣,參見大周皇帝陛下!
”
一口漢話說得很好,隻是隐約能聽出異域腔調。
因他們是頭一遭進宮畢見,禮數較為繁複。
先是交上出使的通關文牒,還要把樓蘭國王的國書奉上。
最後在鴻胪寺卿的指引下,對聖上再行一番跪拜大禮,才能得到聖上一聲——
“免禮。
”
禮畢,鴻胪寺卿引衆人落座,卻聽得聖上再度開口。
“怎麼不見樓蘭公主?
”
使臣不敢落座,為首的使臣上前一步,拱手回話。
“啟禀聖上,蘭公主為聖上準備了胡舞表演,正在殿外等候。
”
聖上聽罷,這才露出了笑容。
“好,讓公主進殿吧!
”
沈風斓低聲朝軒轅玦道:“自來使臣邦交,都是最注重自己國家的顔面的。
樓蘭公主自降身份表演胡舞,分明就是為了讨聖上歡心。
”
大周的貴族女子,是絕不會當着外人的面輕易表演的,尤其滿殿的大臣都是陌生男子。
會當衆表演舞樂的女子,都是歌舞伎。
樓蘭公主不會不知道這個規矩。
軒轅玦朝上首一望,聖上果然覺得很有面子,笑得樂呵呵的。
“這大概叫做,破釜沉舟,孤注一擲。
”
讨得聖上的歡心,便能在嫁給甯王這一件事上,多一分籌碼。
為此,她把樓蘭的體面都抛諸腦後了,親自為衆人表演胡舞。
衆使臣連忙落座,殿門外先走進一群樂師,手上執的都是胡琴和胡笳等樂器。
他們朝聖上行了一個禮,而後默默退到兩邊,擺起架勢來。
接着,一隊身着一模一樣紫色紗裙的女子,從殿外魚貫而入。
那些女子看起來,一樣的高矮胖瘦,各自面上都蒙着紫色的面紗。
影影綽綽,叫人看不清面紗下的面容。
唯有一身深深淺淺的紫色,如夢似幻。
随着一聲胡笳輕拍,一衆樓蘭女團團圍起,忽又像花瓣似的散開。
伴随靈巧的舞步,是她們踝上系着的銀鈴,叮當亂響。
同時一股異香,在殿中慢慢散開……
“什麼味道?
好香啊!
”
有人察覺到了香氣的異樣,鼻翼翕動,試圖嗅得更清楚一些。
軒轅玦卻忽然蹙起了眉頭,看着殿中那群樓蘭女。
“朝堂大殿之上,她們竟然在身上帶着這種迷情香料。
”
對于一個中過媚藥的人來說,香氣之中的異樣,他是再熟悉不過的。
“迷情香?
”
沈風斓挑了挑眉,看着殿中大臣們的神情,似乎都沒有察覺到這香氣有問題。
反而個個一臉陶醉,還有跟着胡笳的樂聲打拍子的。
軒轅玦道:“樓蘭盛産迷情香,在北疆的時候,我也有所耳聞。
不過這香氣是稀釋過的,并不十分濃重,還達不到迷情的程度。
”
稀釋過的迷情香,既不會讓場面紊亂,又為她們的舞蹈,添上了一層神秘感。
一衆樓蘭女越舞越歡快,動作幅度之大,時而露出胳膊和大腿的肌膚。
那肌膚不算白皙,反而帶着健美的光澤和彈性。
遠遠看過去,便覺得觸感極佳。
沈風斓饒有興緻,笑着和軒轅玦打賭。
“這麼多舞女,你說哪一個才是樓蘭公主?
”
軒轅玦看得眼花缭亂,“并沒有哪個女子衣裳不同,或者首飾不同。
個個都蒙着面紗,一樣的身段,如何猜得出來?
”
沈風斓笑着示意他,“你看當中的那一個,她幾乎一直是在當中的位置,很少到旁邊去。
”
軒轅玦望去,隻見當中的舞女旋轉跳躍,舞姿豪放大膽。
“你是說,她就是樓蘭公主?
”
沈風斓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不相信。
“殿下是不是覺得,樓蘭公主怎麼可能舞得那麼好,能夠在整個舞蹈中,擔任核心?
”
軒轅玦正要開口,耳畔胡樂之聲戛然而止。
再擡頭看場中胡舞,衆女結成了一個高難的動作,将其中一女高高托起。
被托起的女子明眸顧盼,一手高擡,直指向天。
“好!
”
聖上一聲客氣的稱贊,衆人紛紛附和,叫起好來。
這一聲稱贊太過客氣,看不出什麼歡喜的神态,反倒像是随意敷衍。
緊接着,聖上的目光朝軒轅玦這處看來。
“玦兒,你們在聊些什麼,這麼有趣?
”
聖上對胡舞沒什麼興趣,目光投向下首,多半在看衆人的反應。
軒轅玦和沈風斓兩個,頭碰着頭挨在一起說話,真當旁人都看不見?
情到深處,總是顧不得别人的看法。
好在上至朝臣,下至市井,都把他們兩的感情當做傳奇來說。
軒轅玦一怔,如實回答。
“回父皇,方才在看胡舞的表演時,兒臣同沈側妃打賭,說哪一個女子才是樓蘭公主。
”
衆人這才後知後覺,打量起一衆舞女來。
每個女子的衣裳首飾都一樣,就連身形都差不多。
面上罩着紫紗,分明就是有意不讓人看出來。
到底哪一個才是樓蘭公主呢?
就在此時,座中的樓蘭使臣站了起來,朝聖上拱手一禮。
“啟禀聖上,蘭公主說,如果有人能猜出哪一個是她,她将有一份大禮相贈。
”
樓蘭公主的大禮,越發讓衆人有了興緻。
聖上也起了好奇心,先問軒轅玦的答案。
“那你和沈側妃,可賭出結果了不曾?
”
軒轅玦有些尴尬,他還沒來得及想,就被聖上叫到了名字。
沈風斓适時接過話來。
“回聖上,妾身以為,一直在中間的那位女子,就是蘭公主。
殿下是男子,心懷寬廣,甚少在女子身上用心,故而他沒和妾身賭出個所以然。
”
沈風斓用一句兇懷寬廣,甚少在女子身上用心,結了軒轅玦的尴尬。
同時也是解了,殿中包括聖上在内,所有朝臣的尴尬。
猜不出哪個是樓蘭公主的人,實在太多了。
聖上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當中的那一個,就是樓蘭公主?
”
衆人的目光,都朝着當中的舞女投去。
那女子面不改色,置若罔聞,并沒有做出任何表态。
沈風斓也朝她看了一眼。
“公主蒙着面紗,想讓人在看不清樣貌之時,去判斷到底哪一個是她。
她身為公主高高在上,自然應該在中間。
”
衆人聽了沈風斓這話,不禁有些失望。
這麼簡單的邏輯,難道樓蘭公主會想不到嗎?
沈風斓忽然話鋒一轉。
“這個道理,衆人都想得到,蘭公主也想得到。
所以,蘭公主一定不會在當中,她必然是邊上的幾個女子中的一個。
”
衆人一聽更加疑惑不解。
“既然說是邊上的,你怎麼又猜是當中的呢?
”
沈風斓擡起眼來,一雙古井無波的眸子,帶着慧黠的笑意。
那張傾城絕色的面容,頓時讓一衆衣裳輕薄的舞姬,黯淡失色。
隻有軒轅玦坐在一旁,舉起酒樽,玩味一笑。
沈風斓的邏輯,他已經聽懂了。
“因為這種想法,衆人都會想到,所以蘭公主還會反其道而行。
那麼,中間的那一個,必然就是蘭公主了。
”
沈風斓一會兒中間,一會兒旁邊的邏輯,讓衆人聽得一團亂。
聖上倒是會意了,卻也不能斷定她是正确的。
“好了,那就請公主把面紗摘下,看看沈側妃是否說對了吧。
”
一刹那間,沈風斓看到,當中的女子飛快朝甯王看了一眼。
衆女同時解下面紗,隻見當中的女子媚眼如絲,紅唇似火,生得妩媚嬌娆。
她輕快地向前幾步,款款行了一個禮。
“樓蘭公主拓跋蘭兒,見過大周皇帝陛下。
”
沈風斓果然猜對了。
聖上哈哈大笑,“公主請起吧。
沈側妃這樣都能猜對,果然是幼年早慧。
沈太師,你教導有方啊。
”
他說着這話的時候,好像全然忘記了,幾個月前沈風斓抗旨不尊的事。
衆人一聽這話頭,心中越發有數了。
能讓聖上連抗旨不尊的事情,都完全不追究了,還能當衆誇贊沈風斓。
立晉王為太子之事,大約是真的了……
沈太師從座中站起,謙遜地對聖上拱手回話。
“聖上謬贊了,不過是僥幸。
”
嘴上說着僥幸,倒是頗有些得意地,朝沈風斓那處望了一眼。
蘭公主在舞樂之時,早已悄悄打量過,晉王身邊的女子。
傳聞晉王府隻有一個側妃當家,沈側妃三個字,在大周也算如雷貫耳。
晉王身邊的女子,除了她還有誰?
待看清沈風斓的容貌氣度,才知道甯王對她念念不忘,不是沒有道理的。
大周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虛傳。
她笑着看向沈風斓,一雙多情的眸子含着好奇,熱情奔放。
“聖上,隻有沈側妃猜到了我的身份,我要把大禮送給她。
”
聖上點頭後,她慢慢朝着沈風斓這處走來。
她一身輕薄的舞衣,手上空無一物,衣服底下也藏不了東西。
那她所謂的大禮,會是什麼呢?
衆人好奇地盯着她看,沈風斓眉梢一擡,同樣不解。
隻見蘭公主緩步輕移,走到沈風斓的面前,帶來了一陣香氣。
随後她俯下身來,湊到沈風斓耳邊。
就在人人都以為,她是要同沈風斓說什麼悄悄話之時,隻聽到清脆的吧唧一聲。
蘭公主在沈風斓的面上,落下了一個香吻!
饒是沈風斓處變不驚,一時也愣了愣,不知如何作答。
而一衆朝臣更是目瞪口呆。
蘭公主竟然在大庭廣衆之下,親了沈風斓一口?
這就是她的大禮?
那換做是個男子猜出她的身份,她豈不是,也會當衆親一口……
震驚之餘,衆人隻能感慨,樓蘭民風彪悍。
又有些可惜,若是自己能猜到,不就能得到公主的香吻了嘛?
蘭公主直起身子,笑着看向沈風斓。
“這就是本公主的大禮,沈側妃還喜歡嗎?
”
沈風斓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面頰上,一定有一個大紅的唇印。
因為蘭公主俯身下去之前,紅唇鮮豔妖娆,再直起來的時候,唇色已經掉了大半。
那掉的大半,自然在她面上了。
她默默從袖中掏出帕子,按在了面頰上。
“嗯,還行。
”
她那個動作,仿佛在告訴蘭公主,等蘭公主一走開她就要擦臉了——
沒有當着她的面擦,主要是覺得顔色太紅,擦了怕糊一臉。
蘭公主也不惱,隻是笑了笑,便回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當然不能說,沈風斓太過無禮。
畢竟她親沈風斓那一口,也沒經過人家的同意。
而衆人震驚的是,她連衣裳都不換,直接大剌剌地坐下了。
這位公主,您的大腿……好像還露在外面。
蘭公主笑對衆人的目光,絲毫不以為恥,反而挑起了桌上的果子來吃。
趁着衆人目光被她吸引的時候,軒轅玦讓沈風斓轉過臉來,替她擦拭那個唇印。
鮮紅的唇印掉色很快,用帕子輕輕擦了兩下,就看不出痕迹來了。
沈風斓也摸不透,這蘭公主的心思。
隻覺得她這個一個香吻,似乎本不是為自己準備的……
軒轅玦擦掉那唇印,順帶在她耳邊留了一句。
“那個公主要不是個女兒身,她的嘴,現在應該已經不在自己身上了。
”
讓一個醋壇子,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妻子被人親了,這種感覺略顯詭異。
尤其親她的還是個女子,就更加詭異了。
蘭公主行事這般作風,叫人可敬可畏。
敬的是她大膽,畏的也是她這般大膽。
衆人心中暗想,這樣的女子成為甯王妃,大約也算一物克一物吧?
都說甯王妃有毒,這樓蘭公主看起來,也有毒。
以毒攻毒,必是妙計。
聖上隻是呵呵笑着,似乎并不覺得蘭公主有何不妥,任由她放蕩而行。
他和她還有衆使臣,聊着樓蘭的風土人情,還有大周的幅員遼闊,天南海北……
就是絕口不提和親之事。
蘭公主和使臣們,看起來也不着急,隻是順着聖上的心意聊。
“我們樓蘭都喜歡大周的絲綢和蘇繡,樓蘭盛産的是紗麗,就如我穿在身上的這種。
”
聊到兩地的風俗産物,蘭公主大大方方地站起來,讓衆人看她身上的紫紗舞衣。
好些德高望重的大臣都别看眼,沒敢擡眼去看。
赤裸裸地盯着女子的身上看,這像什麼話?
蘭公主落落大方,似乎半點都沒察覺自己有什麼不妥。
過了一會兒,她見殿中許多人不看她,這才後知後覺。
“真是抱歉,我們樓蘭民風開放,不像大周這麼保守,穿着衣裳沒什麼不能看的。
”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随後笑着坐了下來。
蕭貴妃高居上首,看着蘭公主的一舉一動,總覺得怪異。
身為一國公主,代表樓蘭出使大周,難道對大周的禮俗這麼不了解嗎?
更何況,她還是來和親的。
這樣的舉動,不像和親,反像是故意讓自己嫁不出去。
不少人把目光投在甯王身上。
都說蘭公主多半是要嫁給甯王的,不知道甯王看着自己未來的妻子,如此奔放,是何感想?
甯王端着酒樽,若無其事地與齊王共飲。
“聽聞父皇已經允準,六弟出宮建府了?
”
齊王輕聲道:“是啊。
我已經十九歲了,父皇說春天正是好日子,可以出宮建府去了。
”
甯王微微一笑,有些自嘲。
在聖上的心中,有分量的皇子,都是十八歲出宮建府的。
當初的福王還是太子,一直住在東宮之中,到他十八歲的時候聖上就給他娶了太子妃。
因為太子不能出宮建府,但是十八歲這麼個有意義的年紀,好像總得幹點什麼。
沒有分量的皇子,都得等到十九歲的時候,禮部才會提醒聖上。
甯王出宮建府,還是十八歲的晉王先得了建府的旨意,聖上才捎帶上他的。
盡管他比晉王,整整大了一歲。
現在的齊王步的也是他的後塵,十九歲才得以出宮建府。
“出宮建府了,就算熬出頭了。
日後在齊王府裡,你就是說一不二的主子。
”
不像在宮中,要看聖上和位分高的妃嫔眼色過日子。
甚至是宮中稍有些體面的宮人,都可以看不起出身卑微的皇子。
齊王懵懂地點了點頭。
“等到府第落成的時候,一定請兄長們去喝一杯酒。
”
他說着這話,忽然看到正談笑風聲的蘭公主,朝他這處望了一眼。
那有些淩亂的大紅唇妝,叫他看了害怕。
好在他很快意識到,蘭公主在看的不是他,而是甯王。
“三哥,那個蘭公主,好像在看你。
”
甯王置若罔聞,盡管那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滾燙而灼熱。
忽然,隻見門外一個小宮人走進來,朝上拱手行禮。
“回禀聖上,小皇孫們求見。
”
他面上不自覺帶着笑意,像是遇着了什麼好玩的事情,在聖上面前也克制不住。
“小皇孫們?
”
皇孫們年紀尚小,最大的福昀才十二歲,最小的才剛出生。
國宴之上是不會讓孩子們出席的,以免他們失了分寸,鬧出笑話來。
那小宮人回禀道:“是龍婉郡主命奴才進來通傳的,說是給聖上請個安,才能放心玩去。
”
龍婉是一衆孩子中間,唯一一個有爵位的,自然成了領頭人。
有郡主的爵位在身,宮人便不能把她當成孩子看,要對她的話慎重以待。
聖上聽了這話,面色頓時柔軟了。
一衆朝臣也不禁笑起來,交口誇贊孩子們孝順。
這麼大點的孩子,就能說出這樣聰慧的話來,着實讓人心腸都軟了。
蕭貴妃更是面帶喜色,聖上見狀,便點了點頭。
宮人唱喏:“請皇孫們進殿——”
一群高矮胖瘦不一的孩子,從殿外慢慢走進來,步态得體。
為首的兩個孩子最小,穿着一身錦衣,生得粉雕玉琢的美貌。
蘭公主好奇地望去,很快便發現——
那兩個孩子,竟然一個生得像沈風斓,一個生得像晉王。
一群孩子走進殿來,在大殿正中,齊齊行禮問安。
“皇爺爺。
”
一團童聲清脆悅耳,聖上歡喜地朝下首一望,看到了各皇子家中的孩子。
這麼一團看起來,讓漸有衰老之态的聖上,有種兒孫滿堂的歡喜。
尤其是孩子們禮數走到,在樓蘭使臣面前,絲毫沒有給他丢臉。
“好好,快免禮吧。
”
雲旗和龍婉站在前頭,目光朝殿中那幾個穿着打扮不同的人,齊齊看過去。
正好對上蘭公主好奇的目光。
兩個孩子忽然笑了起來,聲音清脆悅耳。
“你們在笑什麼啊?
”
聖上最喜歡雲旗和龍婉的,不單是他們的早慧,更是他們的笑聲。
小小孩兒稚氣的笑聲,就像是晨起的朝陽一般,能夠驅散陰霾。
雲旗拱手回話。
“皇爺爺,我們在打賭,樓蘭公主是不是在舞女裡頭……”
顯然的是,他和龍婉都答對了。
原來說是進殿請安,其實隻是來看個究竟,看看樓蘭公主是不是在這。
蘭公主一下歡喜地站了起來。
“回聖上,我決定也要給他們一份大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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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蘭公主,要表現得如此放浪和怪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