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乃挽家之子,将帥之後,此等關頭,絕無退縮之理,臣身為挽家獨子,自幼便習軍中之事,隻為有朝一日為南燕效忠,為陛下效力,先父為國殉葬,臣不敢不孝,背棄父訓,不敢不忠,臨陣脫逃,臣若此時避禍,便是不忠不孝之輩,縱死無顔面對泉下先父,故懇請陛下恩準!
”
挽瀾今年十歲,依舊是稚氣未脫的小孩兒模樣,不過比起小時候軟軟綿綿一團,已經長高了許多,裁剪得當的衣服貼合地穿在他身上,過不了幾年,這又是一個美好的俊俏的好少年。
他手纏着孝紗,頭帶着孝巾,年少稚嫩的臉上強忍着淚意。
眼淚啊,就在他眼中打轉,可是怎麼都不肯落下來,就跟他小時候似的,明明渴望跟别的孩子一樣出去玩鬧,也要強迫着自己學那些無聊的軍事一般,他現在,明明想哭,想為他的父親守喪,他也要站出來,擔起挽家千鈞重擔一負。
十歲的肩膀,扛不扛得動這千萬大軍,扛不扛得動南燕江山,那樣柔嫩的一雙肩膀,會不會被這樣的重擔壓得皮開肉綻,白骨見紅?
那日他在朝堂,铿锵有力地說完這席話,滿朝俱寂,無人敢出聲,有人掩面而泣,有人字難成句,有人哀婉歎惜。
燕帝看着他,就像是看到了年輕時候的挽平生,看到了挽平生的另外早年戰死沙場的兩個兒子,這是挽家一門的獨苗啊……
久不動情心深似海的燕帝,堅毅又剛強的臉上,直挺挺地劃下兩道清淚來。
最後,他準了挽瀾的請求,允他前往邊關接替他父帥之職,他是南燕新的大将軍,挽家一門新的大人。
他的盔甲不用臨時特制,打從他記事起,将軍府裡就一直在為他量身打造着适合他的铠甲,十歲這年的铠甲,他穿上了。
離家之前,他把藏在冰窖裡的那個糖人拿出來再看了看,糖人有些殘缺了,他小心地放在一起拼湊着完整的樣子,下人不明白他這是在做什麼,但下人知道,每次小挽大人有不開心的事情時,都會來冰窖裡看看這糖人,也不吃,隻是看着。
那糖人,是魚非池離開南燕之前,留給挽瀾的。
少年将軍,頭也不回,跨上了高頭大馬,身着冰冷铠甲,堅定着神色,一路往北。
魚非池聽完音彌生的話,擡着頭不想哭,她覺得她應該為挽瀾驕傲,那樣了不起的孩子,那樣堅強勇敢的孩子,足以讓她覺得自豪,世間能有幾個少年,如他這般?
可是不知為何,她怎麼也止不住眼淚,劃過她鼻梁的淚水不論怎麼擦也擦不盡。
石鳳岐想上去抱住她,卻被她攔開:“我沒事,我不為挽瀾難過,我隻是……我隻是……我過一會兒就好,我沒事。
”
魚非池想去看一看挽瀾,再帶着他出去胡鬧一番,讓他知道他真的還隻是個孩子,沒有長成大人,沒有做好準備去面對這個世界的殘忍,大人世界裡的無恥傾軋和陰奉陽違不是他一個十歲的孩子能應付得來的。
她很想去抱一抱現在的挽瀾,他已經十歲了,該長了不少個子,自己隻怕背不動他。
她不明白這世上的事為什麼總是來不及,永遠來不及,她已經很努力地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可是為什麼上天總是跟她開玩笑?
當她覺得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的時候,為什麼要突如其來的給她一個如此沉重的打擊。
石鳳岐看着背對着他們拼命想忍住哭聲的魚非池,心酸地把她攬在兇口,他能體會魚非池的難過,他也知道魚非池有多喜歡那個孩子,他還知道魚非池現在有擔心挽瀾。
南燕剛剛跟蒼陵打了一仗大的,日後各種小摩擦不會少,挽瀾再怎麼早熟也才十歲,要怎麼熬得過去?
熬過去了這裡,以後還有更多的戰争,他又是否真的提得動長槍?
戰場上,并不會有人因為你的年幼,就手下留情啊。
他剛剛把魚非池抱進懷中,一陣天搖動動,就像大地都要裂開了一般,石鳳岐緊緊地把魚非池護在兇前,看着四周:“地動!
”
“音彌生,去角落!
”石鳳岐高喊了一聲,牢牢抱着魚非池跳到城牆腳根邊。
魚非池還沒來得及讓自己接受挽瀾的事,立刻又遇上這樣的大變動,她聽着外面轟轟隆隆的聲音,石鳳岐把她整個人都護在兇前,魚非池連看都看不見外面發生了什麼。
她隻能盡量地往裡縮,往牆角縮,讓石鳳岐也可以靠進來多一些,免得被碎石塊砸到。
“别擔心,我沒事的。
”石鳳岐感受到她的動作,低聲說道。
過了許久,這陣地動山搖才停下來,魚非池趕緊翻看着石鳳岐有沒有受傷,神色很是緊張。
“隻是手上擦破了點皮,不礙事的,你沒事就好。
”石鳳岐後怕地擦掉魚非池臉上的灰塵,她剛剛哭過,又沾了灰,這會兒倒是跟個花貓一般。
“南九,阿遲。
”魚非池想到他們兩個,連忙大喊起來,“南九,阿遲!
”
“我們沒事,小師姐放心,我們沒事!
”遠遠的地方傳來遲歸的聲音,她又看到音彌生從角落裡站出來,也不見受傷的樣子,魚非池松了口氣。
“小師妹,石師弟,你們沒事就好。
”韬轲倒是受了傷,腿上有一道很大的口子,看到魚非池他們無恙,他長籲一口氣,“我要進宮去看看綠腰怎麼樣,你們自己當心。
”
他說完就瘸着腿往宮裡跑去,這種時候,韬轲不在她身邊,綠腰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魚非池想着商帝怕是不會讓韬轲見她,連忙拉着石鳳岐跟上去,果然到了宮中他就被商帝攔下。
宮中也沒有什麼好景象,這地動可不會分場合,王宮照樣給你震得一片狼藉,韬轲正跟商帝僵持不下,眼眶都紅了,可是商帝卻是個一言九鼎的人,說不讓韬轲見就無論如何都不肯松口。
“陛下!
她在後宮無依無靠,臣隻是想确認她有沒有事!
”韬轲難得一見地跟商帝大吼道。
“孤會派人去看,有消息立刻告訴你!
”商帝攔着韬轲,鐵皿無情。
“陛下!
”韬轲聲嘶力竭,看樣子是要快要跟商帝打起來了。
“師兄,師兄你等等,我去幫你看綠腰,你等我。
”魚非池心想着韬轲怎麼受重用那也是商帝的臣子,如果真打起來了,那商帝一怒之下治他個死罪,可就完了,然後她又對石鳳岐小聲道:“你在這裡穩住師兄,别讓初止鑽了空子挑撥離間。
”
她說完看了一眼就站在不遠處的初止,然後提起裙擺就往後宮跑去,路上到處都是碎石還倒着七七八八的柱子跟大樹,這短短的一段路的距離,讓魚非池走得好生辛苦。
好不容易來到了綠腰常住的地方,卻風門窗都已經被堵死了,魚非池想進也進不去,隻得在外面大喊:“綠腰,綠腰你還好嗎?
綠腰!
”
裡面沒有聲音傳來,魚非池的心都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綠腰你可千萬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了事,韬轲師兄該怎麼辦?
她實在是不想一日之内聽到兩個壞消息,開始扒着門前的木頭和石塊,又喊着人來幫忙,還喊着綠腰的名字:“綠腰,你聽到了回答我一聲,綠腰!
”
宮女們本來不想過來幫忙隻想逃命,但是架不住魚非池一陣強硬的怒喝與命令,不得不過來幫着搬開堵在門口的石頭,魚非池一直喊着綠腰的名字,一直喊着,不要死,綠腰,活下來綠腰,那麼多的風浪都過來了,不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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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姑娘……”隔了很久,終于傳來綠腰細弱的聲音,魚非池一顆緊繃的心陡然一松,欣喜若狂,“綠腰,綠腰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
”
綠腰沒有死,先前一直沒有回應是被木架子砸到暈了過去,所以回應才晚了許多,魚非池打來清水給她擦了臉,又仔細看了看她身上,确認沒有其他的外傷之後,才說:“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跟韬轲師兄說一聲,讓他不要擔心。
”
“他還好嗎?
韬轲還好嗎?
”綠腰一把拉住魚非池問道。
“他很好,隻是受了點皮外傷,養兩日就好了,你别心急。
”魚非池按着要坐起來的綠腰趕緊說道。
“傷得重不重?
傷到哪裡了?
叫他不要來找我,不要觸怒商帝,我沒事的,你告訴我沒事。
”綠腰連聲說着。
魚非池看着她心急韬轲的樣子,積壓了很久的情緒全都湧上來,手掌撫着額頭終于忍不住哭出來,挽瀾的事,突如其來的地動,韬轲與綠腰明明隔得這麼近卻怎麼也不能相見,這種危急關頭也隻能靠别人來傳信,彼此牽挂着卻無能為力的感覺,這所有一切,讓魚非池心口堵得太難受了。
“魚姑娘你怎麼了,是不是韬轲出事了?
”綠腰見魚非池不對,緊張地問道。
“他沒事,我隻是,我隻是有些難過你們不能相見,沒事,我現在就去跟他報平安,你在這裡呆着,不要亂動,免得有餘震。
”
魚非池綠腰安放在牆角的位置,用力地擦掉臉上的淚水,去給韬轲報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