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葉藏将絕大部分難民都安置在了城外,滿地都紮滿了各式營帳收容他們,但是依然還有一些難民留在偃都城中,不願出城。
他們不肯離開,旁人也沒辦法,誰也沒規定這偃都城裡什麼人可以待,什麼人不可以待,也沒有人敢強行去驅趕這一小股難民,畢竟大家都怕了前些日那些難民發瘋的樣子。
但好在這些難民也安份了不少,大概是因為大部隊都不在了,他們也不敢再造次。
與其說他們現在是難民,不如說他們是乞丐要好一些,隻是數目有點多。
整個偃都城裡唯一不對他們反感的人,怕是隻有許家了,畢竟這是許家接進來的人。
許家幾位人物近來都安靜得出奇,難民進城時,他們不曾施粥也不曾驅趕,難民離開時,他們不曾阻攔住更不曾對葉藏之舉有什麼異議。
他們這一個多月以來好像是避世了一般,大門都難得開幾回,不與任何人來往。
魚非池望着許家緊閉的大門,門口的兩尊石獅子兇神惡煞,看守門戶,魚非池咬了咬手裡的冰糖葫蘆,出神許久一言不發。
“看什麼呢,小師妹?
”朝妍舉着手裡的糖葫蘆在魚非池眼前晃一晃。
“沒什麼,走吧。
”魚非池搭上她肩膀。
“你叫我安排的人手都安排了,不過咱們至于這麼緊張嗎?
”
“有備無患嘛。
”
“人手不夠多啊,不知瞿如他們什麼時候才會到偃都。
”
“快了。
”
“真的啊?
那我要跟商葚師姐好好說道說道,她那麼兇悍再不把瞿如抓緊,以後可沒人敢娶她!
”
“是啦是啦,你個小紅娘,到處拉紅線。
”
“小師妹我跟你說,那邊有個地方的點心特别好吃,我帶你去……”
兩人說着話一路走遠,身後的許家大門依舊沉默着關閉,穿過大門的細縫往裡看,裡面依然如舊,隻是不如外面看着的這般甯靜,倒是有點人來人往,頗顯吵雜。
許三霸坐在堂中,黑面含威,沉默不語。
許将軍近日來心情有點不太好,所以本來就黑的臉色更加黑了,早先時候他想送走一批他的嫡系,沒送成,全讓魚非池截了回來了,還要跑的直接讓她殺了不少,殺完後直接沉了江,連個屍體都找不到。
按着許将軍往日的火爆脾氣是要一定要去魚非池麻煩的,可是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便不得不把這事兒壓下,吃下這個悶虧――魚非池也正是因為知道他會咽下這悶虧,才敢這麼明目張膽殺他的人。
誰叫許将軍你圖的事太大呢,總是要做出一些犧牲的。
後來許将軍讓他的兒子許良人找了些以前關系極為密切的商戶,開着大船就往偃都送難民,本意是想讓偃都大亂,他們可以趁亂做點什麼事,結果剛剛準備動手吧,得,葉藏把這些難民送出城了,偃都恢複了往日裡的平靜,他再做點什麼就沒了遮掩,顯得過于明顯。
最使他頭疼的是商夷國那邊催得緊,幾次三番的說再不拿出點像樣的成績,别怪商帝無情,翻臉不認人,不再需要他這顆棋子。
許三霸遇到了他官場生涯中最大的危機,本來他就已被後蜀視為死敵,若再失去商夷的依仗,他日後難有立足之地。
他必須做出點事情來,可是不管他做什麼事,都會被魚非池壓着打,這讓他極為憤怒,也極為憎恨。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無為學院的人都學過占蔔之術,不管什麼事情,他們隻用掐掐手指都能算得到,所以才能準備地掐準他的每一步。
他正想着事,下方的官員說話道:“許将軍,邊關消息不甚樂觀,我們……”
“如何不甚樂觀?
”許将軍悶聲悶氣,壞消息是一個接一個。
“石鳳岐領兵如神,大破蒼陵胡虜,已将他們趕至天山腳下,過不幾日,怕是他就可以大勝而歸了。
”
“沒用的廢物!
”許三霸一拍桌子,“有本将為他們出策,還輸得如此難堪,一群飯桶,隻知伸手要錢!
”
“也怪石鳳岐手段不凡,聽說他手裡出了一員大将,所向披靡,戰力勇猛,時常能使敵人不戰而屈。
”
“大将?
這後蜀軍中有些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
”許三霸咬牙恨道,“罷了,也沒指望蒼陵那邊有多大本事,叫你們準備的事情準備怎麼樣了?
”
“一切妥當,隻等将軍下令。
”
“再等兩日,等宮中消息傳出來。
”許三霸的目光很是狠辣,手也握成了拳,此舉最重要的便是宮中的那一擊,宮中如若不成,事情便會變得棘手。
“将軍,有件事屬下不知該不該問。
”
“說。
”
“南燕國世子音彌生,将軍準備如何處置?
”
許三霸冷笑一聲,靠在椅靠上,冷笑道:“他自己找死,也就怨不得本将心狠手辣了,區區一個南燕小國,本将還不放在眼中!
”
“是!
”
這是許三霸許将軍,許将軍還有一兒一女,兒子許良人近來不出門,專心養着臉上的燒傷,這會兒已經看不出什麼痕迹,但是他雄心未泯,想着總有機會東山再起,隻要他許家事成,一個葉藏并不在話下。
他一心一意地鑽研着葉藏的生意,想看看他是如何迅速發際的,也想鑽研鑽研他有何弱點。
越鑽研他臉色越難看,葉藏以前雖未在偃都做過生意,但他腦子實在好使,多門生意互相扶持守望,形成一體,緊緊咬合,他想輕易下手除掉葉藏已是十分不易。
倒是當初他有所不察,讓這葉藏在此發了家,形成虎狼之勢,再難抑制。
不過話說回來,誰能想得到,當初一個賣春宮圖上不得台面的小商販,會發達到今日這種地步?
許三霸的女兒許清淺,也曾幫過她哥哥一把。
那些難民去攻擊葉家的鋪面便是她想出來的法子,法子是極好的,一能毀了葉藏名聲,二能毀去葉藏不少生意,三說不定還能把他錢莊裡的銀子都洗劫一空讓他蒙受損失。
隻是料不準魚非池連她這種手段都猜中了,早做了準備,卻是使得許家竹籃打水一場空。
許清淺對于魚非池幾次三番壞她好事,已經漸漸失去耐心了,唯一撐着她還沒有對魚非池痛下殺手的原因隻不過是她殺不掉魚非池。
雖說南九與遲歸不在她身邊時時跟着了,可是暗中總有不少保護她的人,最神奇的是他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誰――誰能查得到那總是喜滋滋兒笑着的姜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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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鳳岐走之前,肯定是會想盡辦法安排好保護魚非池的人手的,不然他怎麼敢放心離開?
恨呢,許清淺總歸是恨的,不過恨過了之後還是要繼續着如何對付他們。
所以許清淺盈盈邁步走進正堂,對着她父親許三霸含笑道:“父親,既然要動手,不如連那魚家姐姐也一并除掉吧,女兒看着實在心生厭煩。
”
“便依你,就算是她是無為七子之一,可是下了無為山,就沒人再護着她了。
”許三霸對他這個女兒還是很喜愛的,聰明,能忍,不壞事,還對許家多有幫助。
就算是喜歡石鳳岐這樣的弱點,她自己也處理得極好,從來沒有壞過許家的事,反而利用得恰到好處。
隻是有個魚非池擋在她面前,讓她有些放不開手腳罷了。
好像魚非池成了他們在偃都城裡最頭号的敵人,沒了石鳳岐之後,就數她最讨嫌,什麼事遇上她都要變作白費功夫。
許家幾人在那扇緊閉的門後聊着些這人生那人死的事,一點也不像外面傳言的那般收斂沉默,朱門深戶多肮髒,鮮少有幾戶人家清如河渠的。
城内你來我往的暗鬥暫時未起水花,隻如深海之下的暗湧緩緩湧動,不定哪日便是洶湧的波濤。
但是葉藏最近人手緊缺得厲害,已經準備再重新請一批工人了。
魚非池看他生意上實在忙不過來,兩口子辛苦得很,便讓他開始漸漸将城外看守難民的人力撤回來。
葉藏問她:“我大可再招些人手便是,小師妹你不必擔心我,城外的人手撤了,若是那些難民有什麼亂子怎麼辦?
”
“除非他們想餓死,你現在可是他們的衣食父母。
”魚非池笑道,手裡執着一卷書,細細翻過一頁,書頁中夾着一封薄薄的信,她再翻過一頁書,将信蓋過去,笑容在她臉上淺淺地浮着。
葉藏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是小師妹都已經開口了,他也不好再多問什麼,隻依着她的話,開始漸漸地将城外的人手招回來,隻留下了幾個人在那裡每日負責糧食的調配,而煮食分發之類的瑣事讓難民自己安排。
魚非池去看過一次城外的難民營帳,人數的确是很多,營帳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城郊方圓數裡地方,老弱婦孺有之,年輕力壯有之,一眼看過去,全是人頭。
她看着這些難民,眼中有并不是很溫和的目光,相反,她的眼神很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