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幼微的話讓魚非池躺在屋頂上待了半天,正如艾幼微所說,她一向聰穎,所以要理解艾幼微的話并不需要太長時間,甚至給她些時間,她自己都能想得明白,她隻是一下子堵住了。
她一直坐到晌午時分,太陽懸在她頭頂,秋深了,連最為灼目的太陽都沒了幾分溫度。
石鳳岐飛上來,手裡還端着半碟子烤乳豬的肉片遞到她跟前:“吃吧,吃完了帶你去見溫暖。
”
“我去見她幹嘛?
”魚非池下意識便說,又想起艾幼微說的話,做人不可太無情,就又頓了頓,說,“她今日離開金陵嗎?
”
“蜀帝急着回去,一國之君成天在外邊晃蕩着也不算回事,所以今天就要啟程離開了,溫暖也要走了。
”石鳳岐有些奇怪魚非池突然換掉的話風,但也不多問,“趕緊吃,我給你割的是豬肚子上的肉,吃啥補啥,吃兇補兇。
”
“石鳳岐,你小時候吞過劍吧?
”
“什麼意思?
”
“吃啥補啥,你一定是吞了劍,才這麼賤。
”
石鳳岐喑聲,覺得有時候,他實在不愛與魚非池說話,太煩人了!
但他不愛與魚非池說話的時候多了去了,也從未見他真做到過。
後蜀國的車隊頗長,與卿白衣來商夷國時的架勢全然不同,聲勢浩蕩,向所有人宣告着他此來商夷,洗盡了後蜀國當年的屈辱,揚眉吐氣而歸。
除了琉璃美人溫暖,還有當年後蜀國“寄存”在商夷國的金銀珠寶,也一并帶了回去。
而溫暖坐在轎子上,四周的簾子是薄紗,隐隐約約着能見薄紗後面的美人,她面上又覆了面紗,隻露着一雙眼睛,陣陣異香自轎子上往四周蔓延開,周遭百姓聞了,啧啧稱奇,心痛這樣一個寶貝似的美人,就要被後蜀帶走了。
一直出了城,圍觀的人才少些,石鳳岐與魚非池等在這裡,卿白衣見了,令車隊停下,自己下了軟轎來與他們說話。
郊外有個送别亭,亭子破舊,但勉強幹淨,三人坐在裡面喝着一壺上好的酒,卿白衣對石鳳岐說道:“我記得你們學院有無為七子這一說法,等你下山了,來我後蜀國吧。
”
石鳳岐笑道:“去後蜀幹嘛?
”
“咱兩繼續賭啊,我跟你說,我近年來賭術越發精湛,已是打遍偃都無敵手,孤獨啊。
”他說着搖頭擺腦地歎息,好一副難求一敗的樣子。
“我拜托你能不能好好做個皇帝,怎麼說你這江山有我幾分功勞,别這麼糟蹋我心皿成嗎?
”石鳳岐恨鐵不成鋼地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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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不就說說嗎?
天天批折子我都快煩死了,唉,皇帝這差事,真不好當。
”卿白衣愁着臉,又對魚非池道,“魚姑娘你是來見溫暖的吧,你去呗,我跟石兄說會兒話。
”
謝過卿白衣給的這特權,魚非池來到溫暖軟轎前,她想了又想,該怎麼與這位可憐的女子開口問好。
在所有人的陰謀與詭計,她怕是最最無辜的人了,從頭到尾,不過是衆人利用着她而已。
“魚姑娘。
”
沒等魚非池想好如何開口,溫暖先說了話,一隻素手挑開了簾子,也揭了面紗,她嬌好的面容上,有着一種認命般的神色。
再好看的女人,一旦有了這種神色,也要減幾分姿色。
“溫暖姑娘。
”魚非池行禮。
“你是來同情我的嗎?
”她的問題令魚非池微感詫異,好似她,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般柔弱。
“本來是這樣想的,現在看來,溫暖姑娘你并不需要同情。
”
“世間能幾個女人能像我這般,十三年前用來止兩國兵戈,十三年後用來結兩國情誼?
我的确不需要任何同情。
”
“對,你不需要,你值得被尊敬。
”
“魚姑娘,我有一句忠言,不知你願不願意聽?
”她會說話的眼睛望着魚非池,楚楚動人。
“但說無妨。
”
“魚姑娘将來若是長到我這般年紀,必将出落得比我更好看。
可好看卻無用的女人,便隻能像我這般被人送來送去了,就算兩情相悅之人是一國之君,也無法守住一份感情,相守終老更是笑話。
魚姑娘若有心,遠離皇家千萬裡之外吧,他們,是沒有心的。
”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笑着的,唇畔的笑容顯得虛幻,清風稍微帶起她的發,浮浮又沉沉,像極她這一生命運。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她的話對魚非池來講,并沒有太多的實用之處,畢竟天底下難尋比魚非池更怕天家麻煩的人,她避之不及,就是有些好奇,她怎麼會自己說這些。
“那日你與無為學院的司業,還有另一位公子深夜來宮中,我正為略言起舞,你的眼中對我有憐惜之色,你看着略言時,有冷諷之色,很多年了,我沒有看到有誰把我當人看過了。
大概,就是因為那一眼吧。
你的眼睛很漂亮,不該總是如此平靜冷漠。
”
她柔軟着聲音說話時,與她起舞時的腰姿一般,靜靜看着一個人的時候,好像能把那人的心看化,就連魚非池,無法對這樣的美人生出幾分冷意來。
“謝謝你,你送我一句話,我也送你一句話吧。
”魚非池道。
“願聞其詳。
”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
溫暖的神色微微一怔,然後低頭輕笑起來,她笑起來真好看,好看得魚非池都有些佩服商帝,舍得将她送還後蜀。
她笑着說:“果然很像魚姑娘說得出來的話,我記住了。
”然後她又道,“你幫我看看,前面那處山坡高地,是不是有一人騎着馬在望着這邊。
”
魚非池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雖然有些遠,但的确隐約有一人立在那處,看不清是誰,但魚非池笑道:“的确有人,那是商帝嗎?
”
“魚姑娘好通透的心思,他跟我說,他會送我到城外,直到不能再送為止,今日他果然來了。
”
“你不看看他?
”
溫暖輕搖頭:“不看,隻有不看,他才會心痛。
”
魚非池聽了一笑,看來商帝對她如此着迷,除了她的美貌與異香的确吸引人之外,還有她的聰明了。
也好,她總不是徒有外表的花瓶,想來她到了後蜀日子也不會太難過。
原還以為會見到一個哭得梨花帶雨的柔弱美人,孤苦無依又如件事物讓人送來送去,讓人心生憐憫同情,現下看來,她比魚非池想象中的堅強得多,聰慧得多。
外柔内剛,這樣的女子,到哪裡都會過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