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蘇于婳設了宴,給艾司業他們三個接風洗塵,席間氣氛甚為古怪,除了魚非池一臉高興之外,大家的情緒都不算很高漲。
魚非池無奈地放下手裡的雞腿,痛心疾首地說道:“又不是吃喪飯,你們不要喪着一張臉,好不啦?
”
“這麼多年,你就沒一點長進,一點也不會說話。
”艾幼微擦了擦她嘴角的油腥,眼神很仁愛,他啊,可是打心眼裡喜歡着非池丫頭,寶貝得不得了。
魚非池雙手一攤,無奈道:“本來就是嘛,大家這麼多年不見,見了面就該高高興興的,可是你看看你們,一個個跟欠了别人八百萬被人追債一樣。
”
蘇于婳白了她一眼,給她盛了一碗湯放在手邊,看向幾位司業,恭敬有禮:“三位司業此次下山,是為小師妹而來嗎?
”
司業們一邊胡吃海喝,一邊說:“她?
她也值得無為學院的大司業和兩位院長親自跑下山?
”
魚非池默默念兩聲,你們大爺的!
石鳳岐像是聽得見魚非池心裡這些小九九似的,笑聲道:“學院司業輕易不下山,尤其是兩位副院長,此次下山,怕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吧?
”
老教胖胖的手拍着石鳳岐的肩膀,半醉半醒一般:“你這倒是說中了,的确是有重要的事。
”
石鳳岐放下筷子,認真問道:“何事?
”
“你們七子鬧來鬧去鬧了六年了,眼瞅着這隻剩下不到四年的時間,卻沒成什麼大事,鬼夫子派我們下山來看看,你們這屆七子若是不成,我們也早些做準備,重新選拔人手。
”老教呵呵一笑。
衆人心頭一跳,這話含義太多了,他們若是不成,便是十年期止命休,這裡坐着三個七子,除開魚非池她這小命不保,另外兩個都活蹦亂跳的。
司業在這兒說,你們這批七子讓人失望,學院有點瞧不上了,準備新的人手了,這事兒,誰聽着心裡都有些怵得慌。
蘇于婳開口道:“司業們不必擔心,十年期止之前,我們必成大業。
”
老授笑聲道:“沒人懷疑你們的能力,無為七子沒一個是無用的,我們也隻是來做準備,未必就是說來替你們收屍的。
”
“你們并不是來為未來挑先弟子做準備的。
”石鳳岐揭穿他們的謊言。
“哦?
”艾幼微喻意頗深地看着石鳳岐。
“你們為羽仙水而來的吧?
”石鳳岐試探地說道,“羽仙水乃是上一屆七子奇才未顔所研制,是天下禁藥,如今現身于須彌大陸,用在戰場,你們身為學院司業,理當來查明是何原由。
另外,你們順道來看非池,對嗎?
”
三個司業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艾幼微舉着酒杯對石鳳岐道:“不錯啊小夥子,都能想到這層上了。
的确,我們是為查明羽仙水之事而來,當年羽仙水之事震驚天下,從不插手天下的無為學院也不得不出面阻止那場浩劫,憑着當年的幾個七子,是不可能阻止得了未顔的,未顔是天縱奇才。
”
“後來呢?
”魚非池眼兒巴巴地等着聽故事。
“後來是我與兩位院長出面,解決了此事,并将羽仙水的配方帶回了無為學院,不許世間再現此毒物。
如今羽仙水現世,隻能是學院裡出了内奸,将藥方帶下了山,我們為查此内奸而來。
”艾幼微說。
“找到了嗎?
”魚非池問道。
“沒有,學院平日裡根本不會有人下山,飛鳥傳書也瞞不過我等耳目,所以我們在想,是不是當年未顔将羽仙水的配方私藏了一份。
”艾幼微說,“不過此事,怕是要問過音彌生才能得知了。
”
“當年未顔乃是西魏之人,我們此屆七子裡,唯一的西魏人隻有初止,莫非是他?
”蘇于婳慢聲推測道。
“極有可能,初止乃商夷之臣,絕不希望看到南燕被大隋所攻破,用羽仙水來助南燕一臂之力,也不難理解。
”艾幼微點頭。
“而且初止此人心思歹毒,無所不用其極,又對小師妹懷恨在心,做出此事,也實有可能。
”蘇于婳繼續說道。
艾幼微笑聲道:“說到無所不用其極,你們哪個不是無所不用其極?
這倒沒什麼好說的。
”
三人面色讪讪,有點尴尬。
“學院對你們這一屆七子真的抱有厚望,你們切不要辜負了院長百年苦心。
”艾幼微歎息道。
“他好意思哦,呵,還百年苦心!
他要真有心要一統這天下,自己出山不就得了,非得這麼折騰,有病!
”說得出這樣話的人自然是魚非池,她小臉上盡是憤憤。
司業們不再說話,隻是發笑。
司業們在這裡住了有好幾天,偶爾陪着魚非池說話,更多的時候是拉着石鳳岐分析如今天下大勢。
雖然學院一再聲明他們不會插手天下事,萬般皆靠七子自己的本事,可是是人就有私心,學院裡的司業們對石鳳岐一直都抱有私心,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偏愛。
他們是偏愛魚非池與石鳳岐的,這種私心無可厚非,也沒有什麼公不公平,不過是人之常情。
再者說,如今天下真正有能力将須彌一統的人隻有石鳳岐和商略言這二人,他們隻不過是選擇相信石鳳岐多一些,因為他們對石鳳岐了解多一些。
他們是看着石鳳岐一點點進步,一點點成長的,他們知道這個年輕人可以承擔厚望,有無限的潛能還可以再發掘,他們盼望着有這樣一個亂世豪雄,能了解這延綿了百年的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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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與老授分立左右,陪着石鳳岐看着在院子裡說話的魚非池和艾幼微,老教笑歎道:“我跟艾幼微認識幾十年了,從來沒見過他對哪個弟子這麼上心,臭小子,你可知你遇上了個寶,若不是因為魚丫頭的原因,艾幼微根本不可能對你這麼偏幫。
”
“認識她,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石鳳岐從不吝啬對魚非池的贊美與愛意,他有時候都愛她愛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可是,他也不敢面對,将來會沒有她。
艾幼微跟魚非池兩人排排坐,坐在台階上,看着好夕陽,魚非池看得眼前有些昏花,靠在艾幼微的肩膀上,喃喃道:“司業,我跟老天爺打了個賭,我賭他不會讓我死,你說我能不能赢?
”
“能。
”艾幼微不輕不重的語氣。
“司業你這麼有信心啊,我都沒信心了。
”魚非池歎息一聲,“我知道遊世人的命與常人不同,我也知道我身上肩負着什麼,其實我已經不排斥這身份了,也不排斥這天下,我挺想為這天下做點兒什麼的,怎麼不給我機會了呢?
”
“誰讓你以前那麼淘氣,浪費那麼多時間,這是老天爺給你的懲罰。
”艾幼微攬着魚非池肩膀,笑聲說道。
魚非池長歎一口氣:“唉,司業啊,你可得好好幫幫石鳳岐,他會是這天地間,唯一的主宰。
”
“會的,放心吧。
”艾幼微笑聲道。
“司業,學院的那株吉祥槐開得好嗎?
”
“挺好的,沒了你去折騰,花不知開得幾多。
”
“鬼夫子的小寶寶們呢?
”
“也好着,你還意思說,那幾條魚是鬼夫子養了幾十年的寶貝,你倒好,一把火烤來吃了。
”
“啧,我當時又不知道,再說了,又不止我一個人吃。
”
“有沒有什麼遺憾的事啊?
”
“有啊,我還沒有吃遍天下所有好吃的,沒有看夠天下所有的好風光,沒有愛夠我想愛的人,沒有看到須彌一統,沒有還這天下盛世,我遺憾的好多啊。
可是感覺也沒什麼太大遺憾,艾司業,我怕死怕得不得了,可是也不說不能死,反正,死過一次了,我有經驗的。
”
艾幼微讓她的話逗笑,樂呵呵道:“你是想說你輕車熟路了?
”
“對啊,别的我不敢說啊,就這事兒,那我絕對比你們都有經驗!
”魚非池坐起來,拍着兇脯說道。
艾幼微看着丫頭,笑得有些濕了眼眶,這樣好的丫頭哦。
兩人絮絮叨叨地說着閑話,魚非池跟他說這些年來自己的一些際遇,說到石鳳岐的時候聲音總是特别柔軟,帶着無限的眷戀,每一個字的發音都在舌尖上細細纏綿。
也說起以前在學院裡的那些趣事兒,年少無知時,拿着墨汁敢潑教課的司業大人,快活明媚的笑聲也曾灑遍過無為學院的每一個角落,北院東邊牆角下有幾隻蛐蛐一到夏天就叫個不停,吵得讓人不能好生睡覺。
還說起很久以前被鬼夫子設計帶上無為山,也曾恨過他一手拔亂自己一生,隻是後來,也就不恨了,若非是他,魚非池此生都不可能認識這麼多可愛的人,更不會遇上石鳳岐。
說到後來,艾幼微隻是聽,魚非池的眼神明亮又清澈,像是一泉永遠幹淨的泉水,溫和中透着堅定的力量。
是啊,你看她,經曆過那麼多的事,承受了那麼多的磨難,目光依舊清澈,内心依舊善良,她選擇善良地度過此生,包容着醜與惡。
她啊,是這樣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