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概是在說魚非池此時的心情。
在烏那明珠來找魚非池的時候,魚非池他們并不知道烏那可汗已死的事情,她得知這件事的時候,還是烏那明珠說的。
隻不過,場合,地點,身份,全都不對。
她以蒼陵公主的身份嫁給初止為妻,烏那可汗沒有兒子,那這位金刀驸馬便是理所應當的蒼陵新的可汗。
他身上挂着當初烏那可汗戴過的一串串珠鍊,沉沉地挂在他脖子上。
他的臉上全是這樣那樣的傷,面色還很蒼白,毫無笑意,陰冷着的面孔看着像是他撕裂了所有善良的皮囊,坦露着他最尖刻的一面。
最滑稽莫過于,他臉上的胡須沒有了,走不了路,他坐在輪椅上,如果不是為了面子,他估計還會想辦法讓自己的下半身更舒适一些,甚至躺着過來,畢竟一晚上的時間,他就遇上了天下聖手,也不可能治得好他被腐蝕爛了的傷口。
烏那明珠面色表情像個木偶一般地站在他身邊,機械得毫無感情地聲音說她父王烏那可汗是自盡而亡,臨終前把自己許配給了初止,并将可汗之位也傳給了他。
初止,現在他的身份是初止可汗。
七子裡第一個登頂帝位的人,雖然這手段卑劣得好笑。
這件事見證的人有很多,基本上有頭有臉的人都在這裡,來看這樣一場天大的鬧劇與笑話。
魚非池也在,她看着烏那明珠的臉上再無笑容,麻木不仁地站在那處,麻木不仁地說着話,麻木不仁地承認自己是初止的妻子,魚非池覺得,這一切很不真實,虛假像是一個一戳就破的笑話。
石鳳岐知道她心裡不好受,在後面輕輕扶住她的腰:“這是她自己的決定,我們救得了她的人,救不了她的心。
”
魚非池莫名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笑她自己,還是在笑烏那明珠,或者是在笑所有人。
初止掙紮着站起來向商帝行禮,他行蒼陵國的禮倒是很順手,一點也不生疏的樣子,陰冷的表情看了一眼魚非池,他怕是要恨魚非池進骨頭裡了。
畢竟魚非池毀的是他作為一個男人最根本的能力和尊嚴。
魚非池目光坦然地回敬着他,絲毫無懼。
她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就算烏那明珠被豬油蒙了心,遇上那樣的事也要去找初止,自己幫過她這一回,就當自己是伸張正義了。
再來一次,她依然會這麼做,不是為了烏那明珠,是為了心底的良知。
初止艱難站起來之後,對着商帝下了他成為可汗之後的,第一道命令,初止說:“臣國蒼陵,願歸順商夷聖土,永世為臣,從此須彌再無蒼陵國,蒼城城與商夷聖土親如一家,不分你我。
”
歸順,蒼陵城,親如一家。
他成為新的蒼陵可汗之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蒼陵拱手獻給商帝。
商帝什麼也不需做,他高坐在帝位之上,等着就行。
初止的話讓衆人竊竊私語,很是震驚,雖然現在蒼陵已經隻剩下一半了,但是國号是依然在的,初止身為新的可汗,第一件事就是把蒼陵賣得這麼徹底,這叛國之心,簡直是昭然若揭。
内心最是複雜的人應該是音彌生,南燕還跟蒼陵打着呢,這會兒蒼陵一旦歸順了商夷,那南燕如果再繼續打下去,就是要與商夷宣戰。
與蒼陵跟與商夷打,那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初止此舉雖然陰毒無比,但是的确有效地解決了商夷眼下的難題,順帶着,還能讓一半的蒼陵人免于戰火,代價是,永世以商夷子民自居,再也沒有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烙印。
而且初止是知道商向暖鐵了心不會嫁給他的,他的根本目的也是為商夷效忠,成為商夷強國之臣,如今這算是曲線救國,他也的确得到了商帝的賞識,達成了他的目的。
抛開初止殺了烏那可汗,強奪烏那明珠這些泯滅人性的事,僅以七子智慧來說,他讓蒼陵歸屬商夷的做法,一舉兩得,的确高明,但是正是人有人性,所以大家看他的眼神,帶着不屑。
音彌生雖然也知道這一切,但是他并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他依舊是淡淡的樣子,不起任何波瀾,就好像初止這所作所為并不能影響他心境半點。
衆人散去,魚非池也散去,她實在不想在這裡再多聽初止說一句話,聽着就想吐。
回去的路上,她碰到了第一個人,這個人是烏那明珠。
魚非池不知該以何種心境面對她,憐惜她的悲慘的命運,眼看着生父死在自己眼前還未來得及哭,又遇初止對她做那樣的事情,的确凄慘讓人心疼。
可是她最終還要回到初止身邊,也的确讓人難以理解,為她這樣的舉動感到憤怒,憤怒于她的懦弱無能。
“他說,如果我不幫他,蒼陵最後就會被南燕滅亡,我的子民會全部死掉,但是如果蒼陵國成為商夷國的臣子,至少那些人不會死,兩個都是亡國,我想着,我的子民能活下來也很好,對不起,魚姑娘,讓你失望了。
”
烏那明珠說着說着眼淚流下來,滴在她兇前的瑪瑙石上。
魚非池聽完她的話,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這蒼陵國的人啊,是真笨,真傻,一根筋一根弦,想什麼事情都不會轉彎,連烏那可汗那樣的大人都是這樣傻傻笨笨的,更何況這樣年輕的姑娘?
他們哪裡會是初止的對手?
哪裡逃得過初止的計算?
“過來,我抱抱你。
”魚非池沖她招招手。
烏那明珠撲進她懷中,悶聲地哭着,多可笑,原來她是恨不得想殺了魚非池的,如今卻隻有她願意聽自己說話,願意給自己一個稍微溫暖的地方。
魚非池深深地吸氣吐氣,慢慢拍着烏那明珠的肩膀。
她想,世事果然難分對錯,永遠不知,真正錯的是哪一個,也不知,那些做出糊塗事的人為的是什麼,犧牲奉獻的是什麼。
她心裡,堵得厲害。
“倒沒想到,在我商向暖的招親大喜上,先嫁出去的居然是蒼陵國的公主。
”帶着些笑意的聲音傳來,商向暖懶懶地邁着步子走過來,看着在魚非池懷中哭成了淚人兒的烏那明珠。
“向暖師姐。
”魚非池站在她們兩個之間,左右為難不好說話,隻能讓商向暖講話不要太倨傲。
商向暖睨她一眼:“幹嘛?
我說錯了嗎?
”
然後又看向正在快速擦着眼淚犟着臉的烏那明珠,擺了擺她寬大的水袖,拉長着音調:“烏那明珠,我可告訴你,初止一旦得到我皇兄重用,你這個跳闆就完全失去意義了,更不要說,他被我非池師妹一整,連人道都不能,以後一看見你,就想起這事兒是因你而起,會怎麼折磨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
“向暖師姐說得在理。
”魚非池也擔心以後烏那明珠怎麼在初止手裡活下去。
“我說得當然在理,我比你更知道對權力有渴望之人能做出的惡事。
我看這烏那明珠啊,這輩子算是完了。
”商向暖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好心,非得說得這麼傷人,幾句話把烏那明珠吓得眼眶又紅了。
商向暖也懶得說好話勸烏那明珠,隻對魚非池道:“你昨日綠礬油潑得挺好的,你怎麼不朝他臉上潑啊,我看他那張臉我就心煩。
”
“師姐……”魚非池無奈道,這種時候能不能先安撫一下烏那明珠了?
“有事兒要求我?
”商向暖一聽魚非池這語調就知道她有事。
“對,有個事兒求你。
”魚非池點頭。
“先叫聲好聽的。
”商向暖揚着下巴。
魚非池望天,得,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親親的向暖師姐~”魚非池自己一陣惡寒,雞皮掉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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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還差不多,說吧,什麼事兒?
”商向暖心滿意足地歎一聲。
“初止的目的是留在商夷,你不如向商帝求道旨,把烏那明珠送回蒼陵好了,她本就是蒼陵國的公主,如果商夷想要讓蒼陵徹底歸順,現在也隻有她這個公主有此影響,可以讓蒼陵人心甘情願向商夷稱臣了。
”魚非池看着站在一邊什麼都不懂,甚是可憐的小姑娘。
商向暖看了烏那明珠一眼,又看了看魚非池:“你能不能先操心你自己的事?
我可聽說大隋隋帝對你不滿得很,你還分得出心來操心人家的破事。
”
“我不用隋帝對我滿意,石鳳岐對我滿意就行了,烏那明珠的事就拜托你了。
”魚非池笑道。
“行,幫,哪兒不能幫啊,好說也是讓商夷得到蒼陵一半地盤的主要功臣,放心吧。
”商向暖拍了拍魚非池的肩膀,“包在我身上。
”
然後她又對烏那明珠傲氣得不得了地說道:“跟我來吧,帶你去見我皇兄。
”
烏那明珠扁着嘴,一百個不願意受這種氣的樣子,魚非池見了勸她:“沒事的,向暖師姐就是這樣的性子,如果她不是有心幫你,根本不會來這裡故意撞見我們,去吧。
”
初止心理都快要變态了,又變成了個太監,以後烏那明珠跟着他,不知道要受多少苦,被他折磨成什麼樣子,不如送走了還算是有個好結果,不用再被他折磨。
男人之間你死我活不講情意,女人之間,倒是守着幾分溫暖,互相守望,互相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