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夷與後蜀的戰争牽涉到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是卿白衣,一個是韬轲,如果魚非池與石鳳岐去了,必是不惜一切代價從中緩和,不然傷了他們其中任何一人,魚非池與石鳳岐都不願承擔的後果。
但蘇于婳不一樣,她會不惜一切代價,讓兩國不死不休,大隋可以從中漁利。
隋帝這個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也打得石鳳岐的臉噼啪響。
身為大隋國的太子,他不能萬事以大隋為先,本就是一件不能為隋帝容忍的事。
石鳳岐強按下心頭的怒火,不知是想說服隋帝,還果想說服自己,隻見着他按着禦案上的雙手都握成了拳,死死抵在桌子上,悶聲道:“我未必不能為大隋帶來利益,隻是不會用蘇于婳的方法!
”
“哦?
那你說說,你會怎麼做?
”老胖子依舊穩穩當當地看着石鳳岐,雖然石鳳岐這麼多年來一直沒跟在他身邊,可是他對石鳳岐的關注一日也未斷過,他做過些什麼事,犯過些什麼錯,有過些什麼弱點,老胖子他心裡都有一本帳,記得清清楚楚。
石鳳岐不說話,隻是緊咬着牙關,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着。
隋帝見狀,搖頭笑了一聲,又道:“便是你能記得你的身份,你的責任,你敢保證你的太子妃能記得?
她的心不歸大隋,頂多隻是歸你而已,這裡面的區别有多大,我想你這麼個大人了,不會不明白。
當初白衹之事,如果不是因為她,你能拿下的就是整個白衹,那麼你解決起西魏的事情時,也會容易許多,此事我不跟你們計較,不代表沒有别人計較,你費了那麼大的力氣替她營造盛世美名,不也是擔心她先前所為,日後會被大隋國上下所诟病,不接受她成為太子妃,甚至成為未來的皇後嗎?
”
他說着轉頭,看向上央:“還有你,上央,先前石鳳岐他在西魏所行之事,你以為真的瞞得過我?
你為什麼要把蘇于婳用上,送去邊關的原因,你當真以為我不清楚?
他不惜求死一般要把魚非池逼出來,不顧我這個父親心焦,不顧我大隋後繼無人,不将你我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放在眼中,你以為我不知道?
你們兩個幹的那點事,是點什麼心思,你們以為,我真不知情?
”
上央微低了頭,未與隋帝對視,果然天下最難測的心,便是帝心。
隋帝說罷又看着石鳳岐,目光深邃難懂,說:“我不讓你們知道蘇于婳的事,是因為我知道你們兩個會壞事,你們割舍不下的東西,蘇于婳能割舍,到時候這一切的功勞依舊會算在你們頭上。
而你們知道了,去了後蜀或者商夷,早晚會被你們的善良和仁慈害得身敗名裂,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皇後将此消息故意透露給你們,就是等着你們離開大隋,前去犯錯,她一擊緻命!
”
“小胖子,你太讓我失望了。
”最後,隋帝重新拿起桌上的奏折,别過身子,懶懶地翻着,依舊是一副肥胖憨态的模樣,不再多看石鳳岐一眼。
石鳳岐慢慢站直了身子,他的理智告訴他,老胖子這麼做的确是為了他好,他當了這麼多年的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懂得什麼是帝王之術,他絕不會害自己。
可是他的内心在說,如果韬轲或者卿白衣,在這一戰中,誰死掉了,而他隻是作了壁上觀,甚至有暗中推動的傾向,他一定會後悔終生。
而林皇後的目的,石鳳岐他心裡也明白,她不能在邺甯城中對自己如何,可是離了邺甯城,就很難說了。
他什麼都懂,他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去面對魚非池。
如果連他都這麼難過,魚非池是不是已經再一次想逃了?
如果再讓她經曆一次當年白衹舊地的窦士君之痛,她還能否承受得住?
“上央,在我去無為學院這前,你并沒有跟我說過長命燭的事。
”石鳳岐突然說道。
上央一驚,不明白石鳳岐為什麼在此時提起這件事,皺着眉頭:“公子此話何意?
”
“因為你知道,我無意于一統天下,也無意于帝王之位,你需要一些東西來強迫我,逼着我往前走,長命燭就是這樣東西。
”石鳳岐看着他,“我當年走遍天下,所作所為的每一件事,都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天下難起戰事,對大隋沒有任何威脅。
”
“公子!
”上央想打斷他的話,當着隋帝的面,說這些并不合适。
“南燕的世子音彌生,他不是會是一個愛争鬥愛奪權的人,所以他不可能北上攻城,他隻會把南燕經營好,完成他自己的任務。
後蜀的卿白衣,他本是一個鬥雞走狗的懶散皇子,這樣的人兇無大志,更不會有什麼争奪天下的想法,我故意把他扶上帝位,看中的的确是他的善良,還看中了他的無能,他必須與大隋聯手,共同制掣住商夷,如此一來,大隋南境最大的威脅就解除了。
而西魏與白衹小國,于大隋而言不足為懼,如此,大隋可享長久太平,天下戰火難起。
”
石鳳岐說着笑了一聲,像是在笑自己的癡心妄想:“這樣的大隋,随便一個稍微有點能力的人做帝君,都能穩穩地走下去,更不要提還有你這樣傑出的臣子。
早在四年多前,我與學院司業來大隋的時候,就想除了石牧寒,讓笑寒可以一直代替我太子,我便可以遠離這一切,混吃等死一輩子,快活自在一輩子。
”
“你看穿了我的打算,你送我上無為學院,逼得我不得不面對這一切,我不得不為了活下去,開始手刃同門,上央,你明知這一切最後會變成這樣,你還是讓我去了,你何其狠心!
”
“真正想得到這天下的人,不是我,是你們,早在十多年前,你們就已經開始了這個陰謀,而我不過是你們一直驅趕着前進的棋子。
老胖子,你說你什麼都知道,那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
我從一開始費盡心機,隻求着天下太平不起紛争,到後來不得不直面殺戮,迫害同門師兄,你們以為,這樣的變化是我心甘情願的嗎?
”
上央與隋帝都沉默,禦書房裡隻有石鳳岐低沉而壓抑的聲音,他把這十數年來的困惑與不甘,都一一擺出來,講清楚,他把這些事消化得很好,沒有因此報怨,也沒有對誰生恨,事情來了,他去面對就是,既然逃不過,那就迎頭直上。
但是他也有不甘心啊。
所以啊,當初他們七子學成下山的時候,石鳳岐看着憤怒不甘的魚非池,才會說,七子裡不甘的人不止是她一人而已啊。
那一盞長命燭一亮啊,他就知道,他用了那麼多的時間,費了那麼多的心機,構織的那一場精心的設計,在上央眼中看來何其幼稚可笑,隻需一根長命燭,就擊得他全盤的打算變成粉末,他終是逃不脫。
在絕望中掙紮的人,何止魚非池一個?
隻不過他身份不同,他沒辦法改變他的出身,他的背負,他沒有逃避的選擇。
“韬轲是我師兄,卿白衣是我朋友,更不要提,卿白衣現在的處境,是我一手造成的,我不會坐視不理的。
”
最後,石鳳岐說罷,轉身離去,朝服上的金線繡着的蟒蛇圖紋搖擺不定。
一直聽着他說話,一動不動的隋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着上央:“長命燭是什麼?
”
上央悲然合眼。
從王宮裡出來的石鳳岐,慢步走回了太子府,不再像以前那般恨不得越快到家越好,他的步子邁得又慢又沉,好像是雙腿灌了鉛一般走不動。
他一路都在想着,要怎麼跟魚非池說,要怎麼告訴她這一切是他的父親和他的老師在瞞着,為的就是讓他這個太子,可以坐享其成,而不是出去犯錯。
他又想着,明明說好了到了邺甯城,他可以給魚非池足夠安甯的生活的,怎麼自己就這麼不守信呢?
他想了這許多,突然覺得從王宮到太子府的路太短,竟然未有多久,他就到了府門前。
他看到魚非池坐在門前的台階上等着他。
魚非池見到他回來,笑聲問他:“怎麼今天回來得這麼晚?
”
“宮裡有些事,耽擱了時辰。
”
“那一定是些大事,竟然絆得住你。
”
“非池啊……”
魚非池笑看着他,見他說不出來話,走過去抱住他的腰,靠進他懷裡。
石鳳岐緊緊地擁住她,他很怕魚非池是來跟他告别的,而他已經想不出什麼理由留住她。
“别怕,我不會走的,等邺甯城的事辦完,我們給隋帝一個說法,再一起去商夷,我們一定能救他們,一定能。
”魚非池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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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們兩個而言,太多的話不用說出口,都能明白對方心中所想所思,所憂所慮。
石鳳岐的力氣越來越大,牢牢地将魚非池箍在臂灣裡,捏得魚非池的肩膀都好像要碎掉了一樣,混合着感動與難過的痛苦情緒淹沒他兇口,他的聲音在魚非池耳邊兇狠而剛強——
“非池,就算是死,我們也不會分開,就算是死,我也會拉着你一起下地獄,我不會放開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