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歸癱坐在地上,小院中的樹葉與小花籁籁地下,蓋在他身上,他漸漸覺得坐着都費力,所以慢慢倒下去,抱着自己蜷縮在地上,絕望凄涼的目光望着遠方。
小師姐呀,我這麼這麼地喜歡你,你怎麼可以為别人而死呢?
小師姐,你這樣,我很痛苦的,你不知道嗎?
他的眼淚快要淌成一條小溪,澆灌着大片大片的落英,厚實的大地溫柔地擁抱着他,卻隻帶給冰涼的溫度。
小遲歸啊,覺得他心痛到快要死去了一樣,他就這麼掰着指頭數一數,想一想,他的小師姐,好似真的要死了,該怎麼辦才好?
他還能為她做什麼?
原是想着,她要這天下,那就為她奪過來嘛,将這天下贈予她,讨她歡喜,供她玩耍。
等哪天她厭了這天下,自己再把這天下一把扔開,丢棄得遠遠的,小師姐還想去哪兒,他也可以好好地陪着。
什麼都不重要,小師姐最重要,可是最最重要的小師姐,卻把她的命,送給了另一個人。
真是讓人讨厭啊,石鳳岐,你為什麼這麼讓人讨厭,讓人讨厭到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剮?
!
“遲歸,我要去看小姐怎麼樣了。
”南九背着小小的包袱,腰間别着劍,手裡牽着馬,看着倒在地樹下起不來,絕望到快要破碎的遲歸。
遲歸喃喃着:“小師父,我們救不了她的。
”
“那我也要陪在她身邊。
”南九上馬,準備離去。
遲歸笑了一聲:“小師父,你可以順便殺了石鳳岐嗎?
是他奪走小師姐的命,殺了他吧,也讓我解脫。
”
“遲歸你為什麼不明白,讓你痛苦的根本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小姐她不喜歡你,就是不喜歡你,就算是沒有石公子了,她也不會喜歡你啊,你為什麼就是不懂呢?
”南九心痛地看着遲歸,總覺得他那樣聰明的人,怎麼會想不明白這樣簡單的道理?
遲歸嘴角彎彎,揚起一個甜美又天真的笑容:“沒關系啊,我喜歡她,她身邊隻有我就好了,不用喜歡我,但是陪着她的人,隻能是我。
”
“可是,她要死了。
”遲歸的笑容迅速凋謝下去,像是開到絢爛時分的花,陡然失了顔色。
南九不再與遲歸耽誤時間,剛準備驅馬往前,卻見到幾個人攔在他前面,那幾人說:“你們留在此處,不得離開,我們去看她。
”
很奇怪,連魚非池都勸不住的南九,聽了他們的話,卻下了馬,停了步,聽了話。
遲歸在地上慢慢坐起來,看到來人時,有些驚訝,然後還有一絲閃躲于他眼中一閃而過。
“後蜀之事辦得不錯,繼續。
”那幾人看着遲歸,隻說了這麼一句話,便挾裹着仆仆的風塵,立刻離開,頭也不回,茶都沒喝一口,甚至連叙舊的話也沒有。
他們兩個也不曉得,那幾人能不能救魚非池,不過,若是他們幾個都救不回魚非池,世上怕是再也無人可以了吧?
遲歸與南九,乖乖停下,乖乖坐下,乖乖留在後蜀。
作繭自縛的遲歸根本沒想到過事情最後會變成這樣,絕未想到過有朝一日魚非池會蠢到用自己的命去換石鳳岐的命。
不怨他沒想到,畢竟魚非池自己也從未想過這種事。
簡直是胡鬧嘛,這種蠢到令人發指的行徑,她向來是瞧不起的,所以她死活都不承認她是為了石鳳岐才幹的這等蠢事,她覺得,說成是為了天下更加動聽一些。
為了天下故,舍生忘死,這一聽就是個高大上的理由,讓衆人動容,讓蒼生灑淚,有逼格多了,顯得她是個大愛無疆的,有着高尚操之人。
說不得日後,進了史書,還可受一番後人瞻仰,實在是件了不起的事,想想都覺得臉上有光。
是的,她甚至已經開始設想當她死之後,天下人會如何點評她了。
石鳳岐每天都聽着她這些胡說八道,漫無邊際,稀奇古怪,他從一開始地陪她說得興緻勃勃,到後來哽咽無聲。
他看着魚非池坐在落滿秋葉的院子裡,興高采烈地講述着未來的天下可能會發生的事,熱情洋溢地想象着須彌一統時會有的樣子,她對死亡這件事,有着莫名的平靜與坦然。
就像以前那個怕死貪生的人不是她一樣。
石鳳岐很清楚,魚非池這滿口的胡言亂語,隻是為了掩蓋一個事實,這個事實便是,她終究是為了救自己,才淪落到如此下場的。
她隻是不想讓自己難過,内疚,自責,所以她甯可說,她是為天下而這麼做,不是為了石鳳岐這個人。
就好像她這樣說,石鳳岐就真的會信似的。
她咳啊咳,咳出幾口皿,拿過帕子擦一擦,看着皿,歎聲氣:唉,都要死了,就不能讓我死得漂亮體面輕松些嗎?
石鳳岐接過她帶皿的帕子細細疊好放在袖中,吻掉她嘴角邊的皿漬,絕望地看着她:“非池啊……”
“不要苦着一張臉,你要這樣想,咱們兩個都病怏怏的,不如換一個人健健康康的,反正我之前的身體就不好,鬼曉得什麼時候就不在人世了,現在至少你還活着呀,與其雙雙撲街,不如一個人撲好一點。
”魚非池捏着他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一毫皿色的臉上浮着虛弱的笑容:“這很劃算嘛,對不對?
”
石鳳岐将她攬進懷裡,不是很敢用力地去擁抱她,像是力氣大一些,都會把她骨頭捏碎,她已經脆弱到一陣風刮過,都會把她帶走的地步。
生命在她體内以一種肆虐而過的速度瘋狂流逝,石鳳岐都能感受到她一天虛弱過一天的呼吸與心跳。
他終于做了一回庸君,讓魚非池正經八百地做了一回紅顔禍水,所有的事情都不管了,南燕要打打去吧,後蜀要亡亡去吧,天下要亂亂去吧,随便了,無所謂。
他甚至不許别人接近這個院子,誰都不可以來,他把所有的時間都拿來陪着魚非池,公文不批了,情報不看了,天下不要了,去他媽的。
反正也就這麼些日子了,再亂能亂到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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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池,如果三年半之後,我不能一統天下,你會不會失望?
”石鳳岐搬了張長榻放在院子裡,兩人偎在榻上看着落葉秋陽,薄薄金晖日漸西沉。
“會啊,我拿命換的天下,你居然沒搶到手裡,你說我失不失望?
”魚非池往他懷裡鑽了鑽,如隻曬着午後陽光躲懶的貓兒般黏人。
“你還記得溫暖嗎?
卿白衣用一根金針封住了她一口氣……”
“你千萬不要這樣害我,那樣還不如死了痛快呢,我不要那樣。
”
“你就不怕我難過啊?
”石鳳岐笑一聲,大手撫着她臉頰,“以前不理解卿白衣那樣做的原因,現在有點懂了,至少那樣,我可以時常看到你。
”
“人死如燈滅嘛,死者有死者該去的地方,你不好讓我死不入土的。
不過呢,你以後要是成為了須彌唯一的帝王,一定不準立後,可以有妃子,但是不準有王後,除了我,沒有人有資格成為你的王後,最好連妃子都不要有。
”
石鳳岐聽着發笑,吻過她發頂:“放心吧,别說妃子,我的宮裡以後,連個女人都沒有,炖湯都不炖老母雞湯,養條狗都是公的,好不好?
”
“好啊。
”魚非池樂道,又覺得眼前一花,軟趴趴地賴在他懷裡。
她在石鳳岐懷中,撐着雙眼,拼命呼吸,她真的,不是很想死,活着蠻好的,幹嘛成天的想死呢?
說難聽一些,可以救石鳳岐的人有很多很多,憑什麼就非得是魚非池來種這舍身蠱呢,雖有衆生平等,都是一條命的說法,可是顯然魚非池這條命相當的金貴,相當的重要,若要真個說到犧牲,怎麼也不該犧牲她的。
她隻不過,在做一場豪賭。
一場,她跟老天爺的豪賭。
魚非池這個人啊,命那是特别的不好,出身算不得豪門深候戶,一路走來也沒幾分上天相助,苦哈哈,慘兮兮的,什麼倒黴背時的事都讓她攤上了,躲都躲不掉。
好不容易好像得了個了不起的身份,假假是個遊世人,結果呢,上天根本就是跟她開了一場玩笑,除了這身份名字好聽,别的簡直是一無用處,反而禍害多多。
哪兒有她這麼背時的女主?
簡直是豈有此理!
所以,魚非池怒了。
既然老天爺你把我挑中了又把我丢進水深火熱裡受煎熬,那你就莫怨我欺着你不敢讓我死這件事,大肆做文章。
魚非池拿命,跟老天搏一場。
她要賭一賭,老天會不會讓她死。
遊世人嘛!
是不是!
這麼牛逼哄哄的身份,這麼聽上去叼炸天的稱呼,全天下獨她一份,百年難遇一個!
事關天下大陸,身系須彌蒼生!
有種你讓我死啊!
有種老天爺你再等上一百年,再等一個像我這麼機智可愛還好看的遊世人啊!
老天爺會看着石鳳岐死而無動于衷,也會看着其他人死視若無睹,老天爺你最好不要慫,有本來你看着遊世人死,你也一動不動!
魚非池用這樣蠻橫不講理的方式,跟老天爺宣戰,有種來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