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魚非池對餘岸深惡痛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長甯城中那些善良可愛的百姓,對餘岸的無比推崇與狂熱。
餘岸是誰也不能救出來的,定他死罪的人不僅僅是魚非池,還有想将鬧劇就此終結的燕帝與挽平生,不管餘岸往年在朝堂上有多少人手,都不可能大得過這兩位,所以餘岸的定罪,顯得理所當然。
這些日子以來,長甯城中說得最多的便是朝庭枉殺好人,挽家仗勢欺人四處為惡,每天都有百姓為他求情,呼喊着青天大老爺,不可冤枉好人,不可誤殺餘大善人。
甚至還有人編了歌謠,寫了故事,說書人在四處傳唱。
魚非池漠然聽着這一切,面無表情。
歌頌吧,歌頌聲再大,不日後,餘岸也隻不過是一個死人。
她并不為這百姓可憐,也不為此而感到憤怒,他們不過是不明真相,憑着眼前所見耳中所聞而行事,所以他們的呼聲并無過錯。
善良不會是錯,錯的是利用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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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誰也沒想到城中會有這麼強烈的呼聲,連燕帝與挽平生都有些訝異,或許在這些老人們眼中,餘岸不過是一株雜草,可是這株雜草在不知不覺間,将根莖深入了太多地方,想要連根拔起,朝堂必将傷筋動骨。
不過好在挽平生老将軍是一個說話算話的人,他給了魚非池一個承諾就不會反悔,對于餘岸的死刑未松半點牙關。
可是當魚非池看到數百個奴隸,一夜之間,突然湧入長甯城中,以令人詫異驚訝的姿态,跪在皇宮不遠的地方,哭求着放餘岸這個大恩人出來時,魚非池放聲大笑。
這景象太熟悉,熟悉得隻是一場昨日重現。
那年在大隋,魚非池被葉華明逼到無路可走的時候,石鳳岐也是找了無數的奴隸過來,高舉着旗幟,呼喊着魚非池大恩人,拯救萬千奴隸于水火之中,就此一錘定音,定下了魚非池與葉華明的勝負,結束了漫長的在邺甯城中的輿論拉鋸戰。
今日此景再現,隻不過今日,這些奴隸是來為餘岸呼喊,他們同樣也是高舉着旗幟,高喊着口号,多謝着餘岸大善人的救命之恩。
長甯城中的百姓一直未曾見過餘岸救過的奴隸,此時,見到了無數,聽到了無數,證實了無數。
他們為餘岸站台,為正義呐喊,為自由奔走,他們不能容忍自己的恩人死在冤枉之下,不能眼看着餘大善人被扣上無妄的罪名,遭遇迫害。
所以他們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曾經大善人救過他們,如今,他們要來救大善人,以作回報。
有了這些悍不畏死勇敢無懼的奴隸起頭,長甯城中百姓的善良與憤怒被徹底點燃,他們加入了到了奴隸中,一同為餘岸申冤鳴不平。
他們甚至在刑堂公堂前長跪不起,打砸鬧事,要求放出餘岸。
那是很多的人,官兵不可能把這所有人都抓進牢房關進來,這裡面混雜着南燕的百姓,還有不知來自何處的奴隸,牢中關不下這麼多的人。
可憐南九如今還躺在床上,被餘岸迫害過的人還生死未知,可是外面的人卻開始為餘岸不遺餘力地奔走,他們自發的善良着,天真着,可愛着。
他們以為他們是正義的。
南燕百姓都很善良,從他們排斥奴隸制度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來,但是失去了智慧的善良有時候是一種極其可怕的東西,還不如純粹的惡。
他們的善良在不知不覺間孕育出了一個怪物,他們卻渾然不知。
他們以自己的愚善,将更多的人推入地獄,他們卻站在自以為天堂的地方縱情高歌,歌功頌德,全然不知在他們腳底下苦苦掙紮的人,正是他們一手造成。
漸漸的風向有變,一日之間,不知何處風聲起,有人說這是世子音彌生對餘岸的迫害。
因為餘岸在民間聲望過高,蓋過了儲君,引發了世子殿下的不快,所以他要對餘岸除之而後快。
而一直支持世子殿下的挽家就是幫兇,所以那日他們才不由分說地把餘岸抓進大牢,不分青紅皂白地治罪并用刑,妄圖屈打成招。
聽着,好像很對,很有道理,一點說錯的地方也沒有。
而魚非池看着這一切,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眼淚都流出來。
“非池!
”石鳳岐見她笑成這副模樣,知道她此間心中有多難過,是非黑白被颠倒成這樣,他們卻束手無策。
“你不覺得這一切很好笑嗎?
”魚非池笑問着他,“石鳳岐你告訴我,這樣的善良,不是很好笑的東西嗎?
”
“你等我。
”石鳳岐說着就要轉身去找挽平生,這一切既然是挽平生要求點到為止,此時事情鬧成這樣,他們就必須站穩立場!
“我不等你,我不等了。
”魚非池望着他的後背。
石鳳岐轉頭看她:“你……”
“我的退讓就到這裡為止,既然他們要把我逼得無路可走,我便要看看,誰有這個本事做得到!
”
其實在餘岸的整個事件中,魚非池都未有太多情緒波動的地方,除了南九的事,魚非池一直以來都依舊是很淡定的模樣。
因為魚非池知道,餘岸不是重點,從來都不是,這是一場在遮天密幕的暗中較量,而魚非池從來都深谙此道。
她很悠閑地理着這些事,一點也沒有着急的地方。
這種事情急不來,所有的暗中較力都是你來我往緩慢推行,看着毫無進展,甚至格外無聊。
但許多事,就是這樣慢且無聊,如一潭死水一般,攪不起任何波瀾起伏
勝不是勝,敗不是敗,隻是利益的交換中誰得到更多好處而已。
這種事,本來就上不得台面,連台面都上不去,如何還能指望有驚天動地的壯闊?
石鳳岐輕輕歎了口氣,回身看着魚非池:“既然如此,我陪你。
”
石鳳岐陪她去了很多地方,短短一個時辰裡,走過了數個場所,其中一處,便是天牢。
天牢裡的餘岸躺在地上,看到魚非池時坐起來,臉上刻的“奴”字還未長好,他笑得溫和又仁善的樣子,一如平日裡,這副虛僞的皮囊,他時時刻刻都帶着。
石鳳岐覺得,魚非池辛苦已久,他在暗中做的事情也多到足夠,所以,他不希望魚非池再受累,拉了一把椅子讓魚非池坐下,他看着餘岸,笑聲道:“六年不見,不知餘公子再次成為我的階下囚,是何感受?
”
餘岸笑看着石鳳岐,動動手臂攏拔那破爛不堪的袍子:“六年不見,石公子的本事似乎倒退了,竟被我一次次算計,還險些損兵折将。
”
石鳳岐手指按着餘岸身上的傷口,像是按着玩兒似的,痛得餘岸一陣陣皺眉,又強行撐着笑容,石鳳岐見了有些好笑,大概這些年餘岸太過順風順水,都忘了當年的教訓了,石鳳岐說:“被你算計?
餘岸,你還是這麼自以為是。
”
“哦?
石公子難道覺得,你真的殺得了我?
”餘岸很是自信從容的樣子,笑道,“我離開這裡隻是早晚的事,不管你們如何粗暴野蠻地将我關進來,我總是可以出去,到時候石公子可得提起精神,莫要再敗在我手裡。
”
“不錯,外面現在的确是呼聲高漲,都喊着要朝庭放人,南燕這地方什麼都好,就是太依着百姓,寵着百姓,百姓隻要群情高漲,聲聲高呼,朝中就不得不做出些讓步,你們好像把這說成是公正。
”石鳳岐笑得冰涼,“但我個人覺得,這種公正,很是荒謬。
”
“隻可惜你不是南燕的世子,也不是南燕的帝王,你覺得荒謬與否并不重要。
石公子,你說呢?
”餘岸看着石鳳岐,并無半分慌亂的樣子,好似一切真的都在他掌握之中。
“當年你們也未覺得我有多重要,結果呢?
”六年前也沒什麼人把石鳳岐當回事,而他定下南燕儲君為誰。
“看來石公子是真沒準備讓我活着離開這裡了,早知這樣,我不如殺了那個賤奴,也不算虧。
”餘岸冷冷笑道。
“殺了南九?
殺了南九,你還有命在這裡與我繞舌?
”石鳳岐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冷眼瞥着餘岸。
“你我不過都是虛張聲勢,你若真的能殺我,今日也就不會來這裡跟我多費口舌。
”餘岸笑得聲音都扭曲:“我若真的能殺南九,也不會留他一命,這一局,我們最多算平手,石鳳岐,你嚣張什麼!
”
“平手,憑你也配?
你不必如此自恃過高,畢竟并非你不想南九,而是你不能殺他。
”石鳳岐手指上沾了些他的皿,在他衣服上擦了擦:“畢竟你也知道,如果南九死了,你連城門都進不了,南九是你的活命稻草。
而且,你怎麼舍得死,你若是死了,怎麼奪取音彌生的儲君之位呢?
”
餘岸臉上那虛僞至極的笑容終于凝住,就像他臉上的皿塊一樣,糊在臉上:“我聽不明白石公子你在說什麼。
”
石鳳岐與音彌生正說着話,門口一聲高唱:“聖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