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潑辣跟愚昧莽撞之間,還是有些區别的。
一直坐在他的席位上靜靜地喝着酒,他不是很喜歡這樣人多的地方,他喜歡清靜,對着外人他也不是很愛笑,帶着淡淡的疏離之意,任誰上來搭話他頂多做到禮數周全,再無多的情緒。
他坐在那裡,像是尊石頭,冷冰冰,沒感情,不說話,也不笑。
或許與石頭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人們會忽略石頭,但沒有敢忽略代表着南燕的世子殿下。
聽得烏那明珠的話,音彌生緩緩放下酒樽,動作優雅好看,閑适像是在他自家喝酒,并無半分拘束滞澀之感。
他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烏那明珠,平淡無奇,像是看了一副畫得極是不堪的畫,不值得他多看一眼,然後他看向了魚非池。
魚非池正托着下巴等好戲,滿臉的戲谑之色。
音彌生心想,以魚非池的性格,怕是不太愛跟這樣年輕不懂事的小姑娘争執什麼的,這個話,還是得他自己說。
于是音彌生悠悠開口,清雅中正:“魚姑娘并不會嫁給我,南燕也不會從蒼陵退兵。
”
“那如果在魚姑娘和南燕攻打蒼陵之間選一個呢?
”烏那明珠挑着下巴,高傲地看着音彌生這個看似文绉绉的文弱書生。
“不好意思啊,明珠公主。
”石鳳岐打斷她的話,神色不那麼愉悅,臉上的笑容也淡去,透着些厲色:“你是否忘了,魚非池乃是我的妻子,由不得你随意安排。
”
烏那明珠輕哼一聲,帶着傲慢:“我蒼陵此次來商夷,要麼我父王娶那個長公主做我後娘,要麼,你娶我。
我看那長公主瞧不起我們蒼陵得很,恰好,我們蒼陵人也看不上你們中原這些嬌滴滴的女子,所以,你就必須娶我。
我讨厭别的女人跟我一個丈夫,當然要送走你身邊這個,我聽說她已經不再是你的太子妃了,跟你在一起也沒有名份,我身為蒼陵國的公主,替她問一門婚事,難道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
刁蠻跋扈的明珠公主大樹是被她父親寵壞了,根本不知道說錯話會是什麼後果。
石鳳岐暗自握着拳,烏那明珠一再踩他的底線,他怕是要忍不住上去痛揍他們兩父子一頓了。
見石鳳岐火氣快要沖上頭頂,坐在他旁邊的卿白衣也施施然起身,端着個酒杯晃了晃杯中的酒,似是帶些疑惑一般:“既然明珠公主以蒼陵國公主的身份給人問婚事,那不知寡人以後蜀蜀帝身份,為我好友魚非池指一樁姻緣,是不是也可以?
”
“你!
”烏那明珠氣得就要拔出腰間綴滿了寶石的佩刀。
“烏那明珠,這可是在商夷王宮。
”看了半天好戲的商向暖淡淡出聲,聲音高高在上,比起那烏那明珠不知要驕傲多少倍。
烏那明珠轉過頭去看她,正好看到她跟魚非池坐在一處雙雙看好戲的神色。
“怎麼,你也要幫這個女人?
”烏那明珠小臉上滿是怒火。
商向暖托着腮看她:“我當然要幫她,你沒聽說過嗎?
後娘都是很惡毒的,我以後若是嫁給你父王,我就天天折磨你,給你紮針,不讓你吃飯,還把你趕出家門。
”
她懶懶洋洋說得一本正經,桌下的手指頭還在繞着圈兒,逗這蒼陵國的公主跟逗着玩似的,根本不會把這樣的人放在眼中。
“你!
”烏那明珠氣得上前一步,就要沖向商向暖。
“韬轲。
”商向暖一動不動,隻是輕輕喊了一聲。
韬轲應聲而至,攔在烏那明珠跟前,臉上帶着得體的笑容:“長公主殿下不喜生人靠近,還請明珠公主見諒。
”
“你不過是個下臣,也敢攔我!
”烏那明珠拔出小巧的佩刀就沖韬轲刺過去。
韬轲輕松扣烏那明珠的手腕,将她反扣着面朝下:“得罪了,明珠公主。
”
“你住手!
”烏那可汗這就坐不住了,眼看着自己的女兒被人這樣扣着,心中自然着急。
“我乃是商夷之臣,不受外王之命。
”韬轲眉目一凜,看着烏那可汗。
端着酒樽靜靜看大戲,看得興緻極好的商帝淡淡出聲:“行了,韬轲你不得放肆。
”
這話雖然像是指責,可是這語調怎麼聽都不像是有苛責之意。
韬轲手一松,放開烏那明珠,烏那明珠撲進她父王懷中,小麥色的臉上氣得紅紫交加,憤怒地看着這一屋子的人,最後看向魚非池。
魚非池一直都覺得,蒼陵背靠雪山,怎麼都該是個幹淨清澈的地方,那裡的人就算腦子不大好使,倒至少也該保留一些淳樸的氣質,今日一見,果然是她太傻太天真,想得太多了。
極具異域風情的烏那明珠說她有多惡毒,真不見得,說她蠢,倒是可以。
那雙眼睛裡幾乎半點婉轉與暗藏也沒有,滿滿地盈着恨和嫉妒。
這種情緒很多對愛慕的男子求而不得的女人都有,魚非池見過很多次,記憶最深的一次是在許清淺那裡。
她不是很在意這樣的眼神,反正又不能把她怎麼着。
她不跟石鳳岐在一起則已,在一起了,那也就不是什麼花花草草都能夠來摻一腳的,敢把腿伸過來,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一刀砍斷。
于是魚非池大大方方地與烏那明珠對視,相對于烏那明珠眼中的嫉妒恨意,魚非池的眼神可謂是一片平靜澄澈,淡定從容得根本不像是在身處這場風暴中心的人。
她越是從容鎮定,越是能把烏那明珠看得沒有底氣。
“在下喝多了酒,身體不适,便先下去休息了,商帝告辭。
”憋着一肚子火氣的石鳳岐對商帝道。
“好,石太子回去之後,好生休息。
”商帝笑得意味不明。
石鳳岐上前一步一把拖過魚非池,也不顧這大庭廣衆之下,拉着他跌跌撞撞地就往外走,魚非池看他氣成這樣,也就不再跟他多做計較,隻是下去的時候,路過了初止。
兩人目光相接,各有含義,魚非池沖他淡淡一笑,笑容中是說不盡的情緒。
被石鳳岐拖着走了半天,一直跑出離大宴的地方很遠,魚非池才拉着他停下:“好啦好啦,我都不生氣,你氣什麼?
”
“我當然生氣了!
”石鳳岐嚷道,“我生氣的是你為什麼不生氣?
”
這話就繞了。
魚非池理理他因為走得太快都有些被扯得松散的領子,笑道:“我為什麼生氣?
我知道你跟烏那明珠什麼都沒有,也知道你不會娶她,我生哪門子氣?
”
“那你好歹說句話,不要讓我覺得心裡沒底,一個在那裡唱獨角戲。
”石鳳岐委屈,他在前面扛着,魚非池在後邊一聲不吭。
“怎麼能說你是在唱獨角戲呢?
明明那麼多人陪你唱戲,卿白衣,音彌生,商向暖,韬轲,大家都在陪你唱戲,不是嗎?
”魚非池笑着勾住他脖子,仰臉看他。
石鳳岐手臂環住她的腰,無可奈何道:“你也看出不對勁了?
”
“我們都看出來了。
”魚非池輕輕歎聲道,“初止師兄的确越來越高明了。
”
“烏那可汗和烏那明珠再怎麼愚鈍,也不會蠢到在今日這種場合鬧事,定是被人挑拔唆使,能做成這件事的人隻有初止了,他的目的也很簡單。
”石鳳岐突然覺得,說到“初止”這兩個字的時候,味道變了。
魚非池點點頭,說:“對啊,他想讓商帝看清楚,卿白衣,音彌生都是你我二人的朋友,就連商向暖與韬轲,也是幫着我們的,商帝最好拿下的地方是蒼陵,那裡沒有大隋的半點痕迹,我們也沒有朋友在那裡,甚至隻有約仇人。
商夷如果想找一個最穩定,最可靠的聯盟,蒼陵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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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止師兄好手段,大宴第一天,他就已經悄然出手,而且是在大家都險些不曾察覺的情況下。
魚非池隻不過是一個幌子,用作突破口,把今日這趟水攪渾,讓商帝可以從旁觀戲,看清局面。
“還有一點。
”石鳳岐拉在魚非池坐在荷塘邊,說:“今日大家可算是都看出來了,那烏那可汗是個不中用的,如果商帝真的想跟蒼陵結盟,最好便是選擇為明為蒼陵效忠,實為商夷出力的初止,初止師兄在給他自己鋪路。
”
魚非池除了鞋襪,光着腳泡在池水裡,劃動着這一池夜晚清涼的湖水,湖中的錦鯉也不怕她,繞着她腳丫子遊來遊去。
她望着天上的月亮:“他越是這樣,向暖師姐越讨厭他。
今日七子不必說,我們六個都看出來了初止師兄的打算,另外商帝與音彌生也看懂了,卿白衣你覺得他能看明白嗎?
”
“卿白衣看不看得明白不好說,但是他身邊的書谷一定是看得懂的。
”石鳳岐說道。
“最巧妙的不過于,我們都看得明白,但是我們都必須陪初止師兄把戲演下去,初止師兄這一手挺漂亮的。
”魚非池笑聲道。
石鳳岐突然捂住魚非池的眼睛,聲音有點緊張,在她耳邊道:“别動,等一下有好東西給你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