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彼此折磨終于停下,魚非池屈着雙腿側卧在桌子上,破布一般的衣衫不能蔽體,坦露在外的肌膚盡是淤痕,莫名地泛着靡靡的暧昧與情愫,像是一副色彩豔麗的圖畫。
圖畫中的人一動不動,也能散發着濃烈的豔态,泛起活色生香來。
石鳳岐從後抱着她,手臂擁在她細腰之上,兩人沉默無話。
時光好像凝滞,再也走不動了,就這樣停在這裡,停在兩人之間。
魚非池的眼神很渙散,或者說很空洞,不知望着哪裡,屋子裡的蠟燭燃到了最後,留下了堆堆燭淚之後,掙紮着熄去,屋子裡一片黑暗。
石鳳岐的呼吸就在她肩上,她可以感受得到,随着蠟燭的熄滅,石鳳岐有一聲漫長的歎息,帶着輕輕的顫抖。
他說:“你真的一句話都不想跟我說嗎?
”
魚非池幹裂的嘴唇動了動,說:“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
“南九兩次寫信的地方,一次是在業峰陵,一次是耳都,業與耳,邺,邺甯城,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藏在大隋,藏在我的眼皮底下。
”石鳳岐自嘲一笑,枉他用盡心思,找遍了天下,她居然就藏在邺甯城旁邊的小鎮上。
那時候他在月郡丢失了魚非池,想着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去大隋那是非之地,又因為地上的馬車轍子印記也是往南邊而去,他一路順着找下去,找過了無數的地方,用盡了他全部的人脈,魚非池卻杳無音訊。
她在大隋邺甯城附近,離得這麼近,他卻一路南下找遍了天下。
南九。
魚非池也自嘲着發笑,早就該想到的,隻能是南九。
明明她叫南九去的城鎮靜不是這兩個地方,也是南九煞費了苦心,才找到了可以給石鳳岐提供線索的地方,他應該是想着,如果石鳳岐真的有那麼強烈的願望要找到魚非池,他就一定會發現這裡面的端倪。
“從你帶我去月郡你的老家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你什麼都知道。
”石鳳岐說,“你知道我是滅月郡的人,魚家的滅亡與我脫不幹系,當年武安郡三面臨敵,壓力過大,那時候急需一個地方緩解這樣的壓力,是我與上央先生商量,拿下月郡,将月郡變成前哨之地,以此舒緩武安郡的壓力,我知道,是我害死了你全家,非池,如果我知道會變成這樣,當年……”
“你還是會那麼做。
”魚非池打斷他的話,燙人的淚水從她眼中劃下,在漆黑的屋中半點也看不見,她的聲音平靜又平淡,“你和上央還是會派兵攻打月郡,因為那是必然之勢,對大隋有利,所以,你還是會那麼做。
魚家的人,也一樣會死,我一樣會家破人亡,沒有什麼區别。
”
石鳳岐閉上雙眼,靠在魚非池肩上,悶聲道:“我本來準備到了邺甯,就把這一切告訴你,跟你說明白,到時候你要怎麼懲罰我當年做下的事,我都不會反抗,我隻是沒想到,你會離開我。
”
“不然呢,跟殺父殺母之仇的人在一起嗎?
沒心沒肺地繼續和你生活嗎?
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榮華富貴,過着富足甯靜的日子嗎?
”魚非池笑一聲,“是這樣嗎?
如果是你,你做得到嗎?
”
很久很久了,魚非池很久以前就知道,石鳳岐就是當年攻打月郡的人之一,當然了,那時候他年紀尚小,估計做出決定的人是上央,又或者是石磊,但是,也沒有什麼太大差别。
當初在舊白衹的時候,石磊來勸她,讓她與石鳳岐重歸舊好,不要再鬧脾氣。
魚非池就說:石大人你可知道,我是月郡的人。
石磊便變了臉色,再無多話的退下,大家心知肚明,隻有石鳳岐死守着那一層薄薄的膜不願揭開,不想面對,魚非池便也配合着不說,相安無事了那麼久,直到再也裝不下去。
她再大度包容,再樂天豁達,也不可能忘記得了她姓什麼,她來自哪裡。
她一點也不喜歡須彌大陸這個世界,也不喜歡這裡的一切,她曾經喜歡的,讓她有歸屬感的不過是魚家那一家人。
當他們盡數死去之後,怎麼能指望魚非池忘記呢?
就像她對南九說過的,忘卻就是背叛,總要看着往日的傷口,才能想起疼是什麼滋味。
“其實,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對吧?
”石鳳岐終于問了出來,終于敢直面這個問題。
“知道。
”魚非池說。
石鳳岐閉着的雙眼閉得更緊:“什麼時候知道的?
”
“當年我們一起去大隋,從宮宴裡出來,你帶我去吃了一碗玉娘的豆子面,那時候,我就知道了。
”
“為什麼這麼久,你從來不說?
”
“一開始的時候,是因為那碗豆子面太過暖心暖肺,我想,被你收買一回也無所謂,後來的時候,是因為我知道,一旦說了,我就沒有理由繼續……繼續留在你身邊了,謊話有時候,比真相要美麗得多,動人得多,真相太醜陋了,醜得讓人不敢面對。
”
魚非池的眼神依然空洞而渙散,劃過鼻梁的淚水也依然灼熱傷人。
都隻怨她心腸狠,沒有人知道她掩藏着的秘密是多麼殘忍,她一次次的妥協是受着怎樣的淩遲。
退到無路可退,她除了離開,再也沒有别的選擇。
這麼久不見,兩人沒有想象中的欣喜與激動,沒有傾訴衷腸的深情與缱绻,甚至沒有心平氣和坐下來,問對方一句:近來可還安好。
有的隻是狂暴霸道的肆虐與鮮皿淋漓的真相。
魚非池真的不怨石鳳岐瘋狂地占有自己,她能夠理解石鳳岐心中的憤怒和恨意,也能夠體會他的壓抑和痛苦,魚非池知道,石鳳岐這段日子過得不夠好,甚至很糟糕,他想懲罰自己也是理所當然。
她隻是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石鳳岐在分析出南九給出的線索之後,一刻也未停留,從西魏直接回到了大隋,到了皇城腳下,他都沒有去見上央與隋帝,他心急着找到魚非池,心急着見她,長久以來的思念早就快把他折磨瘋了。
自從他認識魚非池以後,他從來沒有跟魚非池分開過這麼久。
往日裡便是整日的提心吊膽,生怕魚非池會離開,所以不敢告訴她真相,不敢跟她坦白自己的身份,活怕她一旦知道了,就會慌不擇路地逃走。
當她終于離開的時候,石鳳岐便不得不強迫自己面對現實,他終于承認:魚非池什麼都知道,所以她才一直想要逃。
他翻過魚非池的身子,讓她靠進自己懷裡,魚非池也不掙紮,由着他擺弄,靠在他兇膛時,也會懦弱,也會動搖,想要說服自己将一切都放下,反正自己總是什麼都看得開,何不随他去也好。
但始終不能忘記,那日她站在小渡口,看到的滿天火光。
也不敢忘記,舊白衹的時候,窦士君死得是何等的悲壯。
一旦離開這裡,要面臨的,就是瘋狂地殺戮,她害怕自己一閉上眼,看見的就是皿光。
石鳳岐吻過她額頭,對她說:“跟我走,好不好?
我犯下的過錯,我用一輩子來彌補,我欠你的東西,我用一輩子來還,非池,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
他聲音又輕又軟,帶着哀求,那樣尖利的仇恨橫亘在他們二人之間,那樣恐怖的命運擺在他們面前,再往前一步,就是滿路荊棘,但他依然不願意讓魚非池離開,最多他在前方開路,鋪一條平坦大道,讓魚非池遠離那一切。
會很辛苦,但是他不在乎。
所以,魚非池,你跟我走,好不好?
面館的大門之外坐着遲歸,旁邊的竹籃裡放着幾個紅雞蛋,是陳大哥讓自己帶回來給小師姐的,說是讓她也沾沾喜氣。
遲歸高高興興地提着竹籃裡的紅雞蛋回來,看到了大門緊閉的面館,看到了外面的一匹黑馬,他坐在那裡,聽着裡面的一切聲音。
聽到了石鳳岐的話,聽到了他撕裂小師姐的衣衫發出的聲音,聽到了桌椅翻倒的響動,他坐那裡,目光看着前方,一個人聽了許久許久,一直到裡面再次沉寂得沒有半點聲音。
遲歸想着,他終于還是來了,小師姐果然沒有去找他,是他找到了小師姐。
他看到街角的屠夫提着幾根排骨走過來,看到遲歸,他問:“小二哥,你家老闆娘在嗎?
我這裡留了些好排骨,給她送來炖湯……”
屠夫的話沒有說完,遲歸已經站起身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手掌,手指并在一起,他翻一翻手掌,像是看着什麼新奇的事物一般。
然後他手一伸,手刀穿透了屠夫的身體,從他後背透出來,秀氣好看的手掌上滴着濃稠的皿。
另一手他捂住了屠夫的嘴,不讓他發出一點聲音。
他做這動作,順手極了,自然極了,沒有半點遲疑和不忍。
“你這種雜碎,也敢觊觎我小師姐?
”
他抽出穿透了屠夫身體的手掌,倒提着他的身體走在街上,臉上有着古怪的笑容,那種殺完人之後依然天真無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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