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類似的神色趙進曾經見過,在比武場火铳齊射武者的時候,牛金寶也是這樣,崇尚肉搏戰技的武者看到火器出現後,再怎麼不情願也知道自己這一身仗恃本領會被淘汰,情緒肯定不會高起來。
“大林,把我說的記下來,這尚家莊要盡快修複,尚家莊按照農墾田莊辦理,遷入附近的趙字營莊戶三千戶,這邊還要單設團練八個連,所需要的物資人工向虞城縣和夏邑縣以及商丘縣的大戶攤派分配,然後歸德府各州縣衛所,凡是有地五千畝以上的,家中長子和另外一個兒子要在徐州,沒有這麼多兒子的就把侄子送來,要絕戶的就把女兒送來,讓王兆靖和如惠那邊發信,讓他們記錄收信的時間,按照路程日程計算,收信後上路超過十天的視作與趙字營為敵。
”趙進看着眼前廢墟,沉聲說道。
孫大林已經下馬,随意找了處平整地方,攤開紙筆快速開始記錄,孫家富裕,子弟們即便好武也讀書識字,孫大林現在也擔負着部分文書工作,随時記錄傳令,暗地裡有個“帶刀小師爺”的綽号。
趙進也翻身下馬,走到塌了半邊的牆壁跟前,伸手撫摸斷口,這邊應該是被九磅以上的炮彈打中,一邊牆壁直接被打垮,還立着不倒的部分也已經粉碎處處,那邊孫大林剛要收起紙筆,趙進又是開口說道:“徐州和邳州以及淮安北區願意來歸德府拿刀做事的,每人給田三百畝,免賦稅攤派十年,不論年紀出身。
”
那邊張虎斌正朝這邊趕過來,他臉上帶着些許焦急,但也有些興奮,到跟前開口說道:“剛才點檢俘虜,有那楊肇基的親衛被抓出來,招供說楊肇基在出兵前後,一直和大同鎮以及太原鎮有聯系,山西邊軍随時會來河南。
”
大明九邊兵馬号稱最為精銳,這山西的大同鎮和太原鎮一直是對草原蒙古各部的最前線,從當年的瓦剌也先,再到達延汗小王子,然後再到後面的俺答汗,現在則是林丹汗,盡管沒打過什麼勝仗,可作戰經驗豐富,一向被認為是精銳之師,朝廷果然不會隻派一支兵馬,而是調動天下間的力量前來。
“這老周小心思不少。
”趙進笑着說了句,不過随即淡然說道:“這消息知道不知道都一樣,反正來了都要開打,何況他們連山西都沒出,日子還早。
”
張虎斌也點點頭,山西地勢自閉,号稱表裡山河,大軍向外行動花費的時日都不少,而且算計日子,他們現在還沒有動,等到集結兵馬再動來到河南,恐怕會趕上黃河化凍的淩汛,那時候沒辦法渡河行船,這又要耽誤十幾天去,在這樣的情形下,的确不必太過在意。
“虎斌,這尚家莊你覺得怎麼樣?
”趙進開口問道。
“建的很不錯,如果不是遇到咱們趙字營,無論官軍還是匪盜都很難打下來,高牆深溝都修建的用心,莊子裡外的井水和暗渠都不怕外面斷水,而且還有儲存充足的地窖和倉庫,加上這邊的人口衆多,足可以抗住幾倍的兵馬圍攻。
”張虎斌中規中矩的點評說道。
趙進點點頭,開口說道:“以歸德府的規制,在這裡可以放一個旅,不過現在還用不到,但起碼該有一個團,我準備依托這尚家莊建成要塞,這就是咱們徐州在西邊的門戶。
”
“如果這裡是咱們徐州的家丁和團練,再有咱們徐州的火炮,莫說是幾倍官軍就算十倍甚至更多,也拿不下來!
”張虎斌笑着說道。
說完這句之後,張虎斌湊近趙進,低聲說道:“老爺,這些俘虜一定要送到淮安北區那邊嗎?
眼下幾方面都在開打,押送這俘虜必然要牽扯力量,要是在押送途中出什麼亂子更麻煩,不如就地交給田莊團練看押。
”
“留在本地,這尚家莊的土著和官軍士卒定然要亂,就算我們能壓得住,也會有人不斷的過來挑撥發動,送到淮安北區那邊,港口擴建,疏浚運鹽河,多少勞務等着他們去做,在那裡勞作幾年,心思安定了就可以成為咱們的人。
”趙進沒什麼通融的回答說道。
張虎斌點點頭,繼續壓低聲音說道:“老爺,山東二爺那邊,清江浦六爺那邊,消息都還沒有傳回來,咱們現在還不能把心思放在經營上吧?
”
“能,我們也隻有現在才能把心思放在經營上,這次是第一波,我們還能騰挪,這些人力必須要抓在手裡,如果真正到了難看的時候,我們就沒有去經營的餘地了!
”趙進斬釘截鐵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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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兖州府曲阜縣是衍聖公孔府所在,這裡就是衍聖公孔家的封地,知縣和縣衙内的大小官吏都由孔府中人兼任,自大明立國至今,這裡就是兖州府的第二個中心,他和魯王府将兖州府的大部分好處瓜分殆盡,這裡甚至還是山東的第三個忠心,山東的大部分好處孔府也要占一份。
無論大明皇帝是誰,無論是勤于政事還是荒誕享樂,他們對孔府的尊崇和恩惠始終不會變,一代更比一代多,衍聖公府的規模和實力也在一代代膨脹,當然,這個規模和實力隻是說家業和财富,孔府不斷兼并土地,不斷的壟斷商貿,賺取原來越多的錢财,永無止境。
不能說永無止境,這個似乎不可逆轉的膨脹勢頭在天啟年間被遏制住了,甚至開始倒退,孔府的田莊開始易主,孔府壟斷的行業開始被别人插手進來,甚至孔家子弟在外面還遭受到了死傷,如果往年有這樣的情況,即便是朱家藩王,衍聖公也敢把這個官司打到天子禦前,可這一次卻無可奈何。
幾百年都好用的法子,幾百年都通用的規矩,在那徐州趙進面前是不管用的,往年這樣的強豪都有限度,鬧大了就會惹動官軍會剿,任你三頭六臂也是灰飛煙滅的下場,可這徐州趙字營根本不怕官軍,動手幾次都是大勝,這就讓人無可奈何了,連山東巡撫和總兵都要忍氣吞聲,孔家這時候也隻能捏鼻子忍了。
如果孔家在别處還好,偏生核心利益都在這兖州府,原以為魯藩覆滅就是自家天下,沒曾想連自家的營生都快要被徐州趙字營侵奪幹淨了,兖州府和徐州毗鄰,徐州進一步,孔家就隻能退一步,可兖州府才多大,這才幾年工夫,眼看着就是無路可退了。
很多在外面坐鎮辦差的孔家族人以及相關子弟都回到了曲阜,他們在外面作威作福,可産業局面沒了之後,隻能回來苦熬,在這曲阜地面上,你外面的威福什麼都算不上,大家各個憋屈,心裡有氣的很,曲阜城内城外喝酒鬥毆的沖突每天都有發生,讓百姓們苦不堪言。
就這麼熬了沒多久,突然間朝廷就要發幾路大軍會剿徐州反賊了,整個曲阜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這次過年放的鞭炮都比往日裡要多很多,每個人都是興高采烈的議論,等官軍滅了那徐州賊,這山東又是咱們聖人後裔的天下,大家還要去徐州那邊發财,聽說什麼酒坊鹽場織場之類的,各個都是金山銀海的生意,甚至有體面的孔家大佬和長輩已經為勝利後怎麼分配開始争吵起來。
衍聖公考慮的更加周到,他特意安排自己的二兒子去京師見魏忠賢,送上年節禮物,算是提前打個招呼報備,這天底下的清流文人都不敢和閹黨沾邊,那樣會立刻身敗名裂,可孔家不怕,就算勾結來往,誰又能奈何孔家,到最後還不是隻能裝着看不見。
除了京城那邊得聯絡安排,曲阜自己也開始組織團練鄉勇什麼的,倒是不能指望這些民壯去和徐州賊開打,而是官軍戰勝之後,徐州那些産業總得有人去搶,到時候除了聖人後裔的牌子,還要靠下面奴仆的拳頭。
孔家這一切的興奮和準備都和防山鎮的孔璋無關,防山鎮在曲阜縣城西南,兖州府東部的沂州一帶,和青州府南部沂水縣、莒州一帶,想要來兖州府西邊,想要到運河這邊,從蒙山和陪尾山之間過,這防山鎮是必經之路,算是個小小的水陸碼頭,鎮子上店鋪不少,生意也很興旺,當然,這些都是孔家相關的産業。
這些紅火的鋪面和孔璋沒關系,他管着的是一處種草養羊的莊子,孔府富貴,仆役們吃肉的都很多,對羊肉的需求也很不少,自家也要有相應的生産,這莊子看着不體面,實際上過手的油水很不少,算得上孔家外系差事裡面的肥缺了。
孔璋在孔府内一直是另類,地位不尴不尬,名份上就不必說了,不過上上下下管事的人都有個默契,這位孔九爺不必太擡舉他,可也沒必要苛待了,打發到主家看不到的地方享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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