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平時文質彬彬的如惠會突然爆發,如惠身邊的幾個護衛反倒有些措手不及,反應慢了一拍,可看到這樣的場面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紛紛抽刀拔劍。
十幾個流民精壯,不過是有把子力氣,而如惠身邊帶着的護衛,或者是經曆戰陣的家丁,或者是刀頭舔皿的江湖好手,身手不去說,兵刃都是上好貨色,真要火并起來,這十幾個未必是對手,可大家都知道鐘功輝吆喝一聲,幾千流民鼓噪,甚至還要加上宿州的團練鄉勇,都會和自家為敵,到時候來自徐州的衆人當真是死無葬身之地。
“曹爺,鐘某所求,不過是這些苦難兄弟有一條活路,天寒地凍,徐州那邊運過來的糧食又少,這麼過去,要餓死多少人,要凍死多少人,現在各處已經開始收攏,留下來還有活路,曹爺,已經過去萬把人了,已經死了幾千人了,可以了..”鐘功輝神色倒是很平靜,說話的聲音也很平緩。
“放屁,我家主人花了這麼多銀子,布置了這麼多,你自己悲天憫人就算完了嗎?
快喊,快讓大家快走!
”如惠恨聲大喝道。
此時的鐘功輝卻笑了笑,閉嘴就那麼站在那裡,一名流民青壯忍不住向前走了歩,警覺的護衛立刻把刀指過去,這讓衆人立時騷動,外圍混亂不知何處去的流民也有不少人注意到這邊,外面圍的人越來越多。
寒風凜冽,如惠和身邊護衛的額頭卻都有冷汗滲出,現在局面已經沒辦法翻盤了,鐘功輝大可以滅殺他們再自己決斷。
“曹爺,這事就這麼算了吧,你走你的,我們走我們的,我們就是活着,能活着,做牛做馬也認了。
”鐘功輝淡然說道。
近兩千人的流民大隊終于停住不動了,近二百名騎馬的“盜匪”和團練圍着亂跑,邊跑邊喊“管飯收容”,流民們沒什麼乞求,凍餓躲藏,就是想求個安身活命的地方,現在有了,那何必走那麼遠。
如惠的匕首壓在鐘功輝的脖子上,控制不好,已經割破了個小口子,看到皿珠流出,他臉色卻變得灰白,這次的差事辦砸了。
“老少兄弟,你們在原地等等,等下就有人過來接你們了,早就給你們做好熱湯熱飯,别被人騙去了徐州,去那邊就是死路一條!
”前幾天的“江湖盜匪”此時滿臉和氣的笑容。
“看,那邊的幫手已經來了,到時候帶着大夥去,老老實實做幾年就可以回家了!
”吆喝的人轉頭看看,不遠處已經有大隊人馬湧來,這讓他更是放心。
而混雜在流民隊伍裡的一幹徐州人,都是停下了吆喝和鼓動,沉默的向後退去,局面不可能挽回了。
場面已經安靜了下去,流民們呆呆的聽着這人的大聲吆喝,如惠的手也無力垂下,不用多久,宿州那邊的大批人手就會到來,到時候大局已定,再不會有什麼流民去往徐州了。
鐘功輝摸了摸脖子,揮手讓緊張戒備的青壯們後退,露出個尴尬的笑容剛要解釋,猛聽到一聲利嘯,這聲音不像是在這個情形下該有的,他很陌生,而如惠的護衛們則緊張起來。
在前方響起了一陣驚呼和尖叫,剛才還大聲吆喝的那個人被箭支射穿了兇膛,直接從馬背上栽倒落地。
猝不及防之間有人被射殺,遊走圈住流民的一幹騎兵立刻驚慌的散開,可還是有幾個人沒來得及跑,又被箭支射中,直接釘死在那裡。
“什麼人,宿州汪家兄弟在這邊辦事,各路好漢給個面子!
”有人大聲吆喝,可喊聲戛然而止,箭支從這人長大的嘴裡射入,從後腦穿出。
包圍流民們的騎手們終于發現,遠處靠近的并不是自家的援兵幫手,而是完全陌生的一幫人。
這夥人赫然也有幾百騎的規模,而且下手狠辣異常,這才百餘步的樣子,自己這邊已經被射殺了十幾個人。
“你們瘋了嗎!
餘公公吩咐下來的,知州太爺都不敢說什麼,你們敢..”有人氣急大叫,随即喊叫變成了慘叫,可這個人運氣好,閃躲的還算快,隻被箭支射穿了肩膀。
“那裡的人!
”
“不是咱們宿州的!
”
“會不會是其他地方來搶人的!
”
“他娘的,這些畜生都不如的貨色也來搶,他們那邊沒有嗎!
”
先前那和氣熱情的表情,此時完全不見,流民們雖然麻木,可不是聾子瞎子,他們自然聽到了這些話,先前退回去的一幹徐州骨幹,又開始在人群中大聲吆喝着鼓動“鄉親們,看看,他們是騙你的,到時候做牛做馬,連口飯都沒有,咱們身上這一皮包骨頭還要給他們肥田!
”
那夥“江湖盜賊”和團練鄉勇還沒有走遠,他們這麼喊未免膽子太大,萬一對方惱羞成怒,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不過每個人喊的聲音都越來越大,因為他們已經認出來的人是誰了!
他們認出,宿州這邊的人卻沒有認出來,他們隻覺得對方騎馬居然和步兵列隊一樣的整齊,兵器衣服什麼的也齊整,這樣的人馬在鳳陽府裡也就是守備太監手下那些人。
“沒卵子的就是靠不住!
”
“這雜碎要把這些人都吞了!
”
大夥都知道鳳陽中都周圍有幾個巨大的皇莊,皇莊周圍又有太監們侵吞的大量田地,這些田産都需要勞力耕種,沒想到鳳陽守備太監這麼不講信用,居然把手伸到這邊來了。
此刻心慌意亂,也看不清對方那些列隊騎馬持矛的騎術其實并不精良,射箭的不過十幾騎,這十幾騎才是靈活,縱橫來去,不住的張弓搭箭。
叫罵哭喊,這些宿州本地的來人也是騎馬的,見勢不好,也顧不得收攏同伴的屍體,急忙逃走。
如惠本來臉上神色灰敗,聽到外面的動靜先是吃驚,随即大喜,指着一旁還不知道發生什麼的鐘功輝哈哈大笑,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流民們很麻木,不管是先前圍着他們的盜賊和團練,還是突然趕來的這夥人,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兩樣。
騎馬持矛的青壯們分為兩隊,每隊都是百人,這兩隊将這些流民夾在其中,然後停住不動,又有幾十騎簇擁着幾個年輕人來到,有人在馬上大喊道:“曹總管在那裡?
”
“在這邊!
”如惠大聲吆喝着回答,身邊幾名護衛也都是喜動顔色,幾個人推開面前攔路的流民向着那邊迎去。
如慧幾個人從人群中脫身的時候,有幾名流民青壯看向鐘功輝,好像等他拿個主意,不過鐘功輝臉色木然,在那裡什麼表示都沒有。
“陳昇留在何家莊那邊坐鎮,我帶着親兵隊會騎馬的和馬隊先趕過來,石頭領着第二團在後面。
”趙進笑着說道,吉香、劉勇、王兆靖和董冰峰都在他左右,每個人臉色都被凍得通紅。
從來鎮定的如惠此時也激動萬分,張嘴幾次都沒說出話來,到最後慚愧的說道:“東主,屬下辦事不力。
”
“這和你沒關系,是咱們把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以為花銀子就能做成。
”趙進安慰了句,如惠恢複的也是快,不敢耽誤,急忙把鐘功輝方才的表現叙述一遍。
不用趙進吩咐,已經有家丁過去把鐘功輝帶了過來,看着趙字營家丁手裡鋒銳的長矛,人人列隊的精悍氣勢,鐘功輝身邊的那些人就算不願也不敢有什麼異動了。
趙進和夥伴們聽了如惠剛才的叙述,對這鐘某人自然不會有什麼好臉色,那鐘功輝滿臉的苦悶猶豫,遲疑了幾次都沒說出話來,到最後直接跪在了地上,磕了三個頭之後才誠懇說道:“進爺,鳳陽百姓苦難,大家隻想找條活路,現在留下也能活了,求進爺開恩,放過大夥好不好,少死一個就是積德,少死一個就是恩德,進爺開恩啊!
”
鐘功輝說得凄切無比,說到最後,他邊磕頭邊懇求,沒幾下額頭就是見皿,皿淚混合在一起,當真是慘烈,他這邊磕頭,在人群中和鐘功輝親近的不少人也都跟着跪下磕頭。
“..進爺,鬧災的時候流民足有幾十萬,可現在隻有幾萬了,進爺,不能再死人了..”鐘功輝泣不成聲,一直在說流民的凄慘。
站在趙進身邊的幾個人,如惠臉色難看,董冰峰和王兆靖都是動容,吉香和劉勇則是面無表情,劉勇更是不住的比着手勢,調動自己能動的人靠近那些磕頭的。
“老鐘,你倒是個好人。
”趙進笑着說了一句,下面鐘功輝磕頭的動作一停,随即又是繼續,因為不管怎麼聽這笑聲都是冷笑。
趙進神色變得淡然,平靜的開口說道:“這件事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恩德,是我要這些人有用,順帶着給他們一條活路,而不是因為憐憫慈悲,才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援救,你識相些,聚攏去徐州的人越多,你救活的人就越多,你若是賣弄你那可笑無用的善心,鳳陽死人會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