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
萬曆!
趙進愣了下終于想明白這是什麼時代,自己來到了明朝!
……
請來的郎中先前給趙進看過,當時斷定趙進活不了多久了,再被叫來的時候很不耐煩,心想這都是父母愛子心切,自己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沒曾想診脈之後發現除了虛弱之外,其他一切正常。
郎中也說不出原因來,隻能退回診費,捏着鼻子恭祝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被何翠花罵了幾聲庸醫之後狼狽離開。
三天後,趙進就能下床行走,沒有什麼異樣了,一直在震驚和混沌中的趙進終于搞清了狀況。
如今是大明萬曆三十八年九月十五,換算成公元曆的話,現在應該十月上旬或者中旬,那一世這個時間段,趙進曾經去徐州出差過,覺得氣候很宜人,隻不過中午稍熱,沒曾想這個時代這麼冷,已經下過兩場小雪了。
父趙振堂,三十八歲,徐州衛世襲百戶,母何翠花,三十六歲,徐州城西何屠戶之女,叔父趙振興,三十六歲,還有自己,趙進,十歲,趙家的獨苗。
身為六品武官的趙振堂卻在徐州城内做劊子手,前幾天趙振堂領着趙進去看行刑砍頭,那皿腥的場面直接把剛剛十歲的趙進吓得昏厥,郎中診治後活不了多久了,卻沒想到發生了那麼不可思議的變化。
大明衛所的百戶是正六品的武官,一個知縣才不過七品,這六品武官聽起來很煊赫,實際上卻不值一文。
如果單管個百戶所,自成小局面,也還有點權力實惠,可徐州衛拱衛徐州,根本沒有分在各處的千戶所百戶所,所以趙振堂這個百戶,不過是個名頭而已。
徐州衛還是大明開國時候由太祖朱元璋設立的,當年據說也南征北戰,号稱勁旅,可這兩百年下來,當初的悍将精兵已經退化為地主農民,衛所本身就是軍隊屯田,朝廷給圈定一大片土地,衛所的軍戶們在田地上耕種,當初的軍将成了收租經營的地主,而軍戶們則成了種地納糧的農戶。
說起來,這百戶手裡有一百兵,也就是有一百耕種土地的農戶,手裡能有一百戶人家的地主那可不小了,日子過得一定不差,但帳不能這麼算,首先,軍戶也要繳賦稅,而且除了給官家那份,還要給指揮使以及幾個千戶交,這兩份下去,個人手裡就剩不下什麼了。
更不要說徐州這邊因為黃河經常泛濫,土質極差,收成也好不到那裡,指揮使和五個千戶一定要吃飽的,在中間的百戶、總旗就落不下好處,成了領人幹活的工頭,也就能維持自家的溫飽,有時候年景不好,上面催逼的緊,自家還要倒貼,這百戶成了标準的苦差事。
這些事,趙振堂和何翠花經常念叨,從不避開趙進,十歲的小孩子的确聽不懂,但現在的趙進卻能從裡面分析出很多東西。
“小進,去叫你叔來家裡吃飯,外面冷,你多穿幾件衣服。
”何翠花在廚房喊道,飯菜香味已經飄了出來。
趙進答應了一聲,穿上棉襖出了屋子,走在院子裡,那隻猴子叫了兩聲,像是在打招呼,趙進下意識的對那猴子點點頭,随即啞然失笑,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當初見到這隻猴子的時候,趙進很是錯愕,他弄不懂一個衛所的百戶為什麼要養隻猴子,如果養寵物的話,養貓養狗都比這個正常,也要省事的多。
趙進很快就弄懂了原因,自己的父親趙振堂養這隻猴子是為了琢磨,琢磨怎麼更好的砍下人頭,每天都能看到趙振堂用手掌在猴子後脖頸的地方摸索,應該是在研究脖頸處骨節分布比例。
想到這裡,趙進回頭看了看自家的宅院,兩進的院子,地方不太大,但很是齊整,一看就是富庶之家的住處,對這個宅院趙進也有印象,是父親趙振堂從一個商人手裡買下來的,雖說因為那商人急着搬家低價轉手,可也要不少銀子。
一個衛所百戶最多也就混個全家溫飽,那裡住得起這麼好的宅院,趙家之所以這麼寬松,是因為趙振堂不靠着衛所的屯田吃飯,而是自己在徐州城内找了差事——劊子手。
劊子手殺人砍頭,很多人覺得這營生晦氣,而且在知州衙門裡,劊子手連衙役都算不上,連個沒品級的捕快都不如,地位極低。
但這劊子手卻是個熱門差事,因為行刑殺頭後,衙門會給紅包,人犯親屬會給紅包,甚至有些買皿饅頭的也要給紅包,因為劊子手身上有殺氣,百邪辟易,有些做法事的場合也要劊子手到場,這又是一份,這一份份的加起來,每年賺的銀子當真不少。
這樣的位置,就算位置低,不吉利,也有大把的人想幹,不過八年前徐州城的劊子手突然連續暴死,當時沒人敢接這個活計,而趙振堂抓住了機會,拿出微薄的積蓄,還跟老丈人那邊借了些銀子,找門路送禮,把這個劊子手的位置拿了下來。
六品武官做不入流的下賤差事,面子上過不去,可日子卻一天天好起來了。
趙進在路上走得很慢,帶着稚氣的臉上卻有着成年人的思索神情,細看起來很别扭,趙進這幾天一直是這個樣子,整日裡魂不守舍,讓趙振堂和何翠花擔心的很,以為孩子被吓壞了還沒完全恢複。
沒人能想到趙進在回憶,回憶這一世所有能想起的一切,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陌生的地方,這一世回憶的一切細節都會給他巨大的幫助。
盡管才剛剛來到這裡,可趙進卻沒什麼陌生的感覺,他喜歡被父母疼愛的溫暖,喜歡一大家子的吵吵鬧鬧,喜歡這有點破敗有點冷的徐州城,所以趙進很慎重,很仔細,不想放過一切的細節。
現在的街道上很冷清,快到午飯時間,大家都回去吃飯了,趙進邊想邊走,拐過兩條街,就來到一間商鋪的後門,後門敞着,這裡同樣冷清,來過幾次的趙進在門口喊道:“二叔,我娘喊你去家裡吃飯。
”
喊了一句,裡面有人答應一聲,看着那趙振興走了出來,趙振興個子比趙振堂還要高,可臉色蠟黃,走路氣喘,身體很虛弱,趙進知道自己這個叔叔在這家商鋪裡給人看門,做點零碎活計賺工錢,不過,趙進自己能推測出來,應該是趙振堂幫忙找的工,衙門裡的人不論地位高低,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小進,身體好點了沒有?
”趙振興笑着摸摸趙進的頭。
那一世,當孤兒的時候沒什麼人關心,成人後更是自己打拼,趙進現在對摸頭還很不适應,下意識的就想躲開,身子顫了下還是忍住,故作天真的說道:“全好了!
”
“那就好,那就好。
”趙振興笑着拉起趙進的手,兩人一起向回走去,這行為同樣讓趙進很别扭,不過他還是忍住了,孩子就要有個孩子的模樣。
拐上街道,此刻中午時分,街面上卻冷冷清清看不到什麼人,街邊店鋪很多都關門上窗,上面貼着封條。
“泇河一開,咱們徐州的市面就完了。
”趙振興長歎了口氣,有些悲涼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