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義像頭困獸,來回轉着圈,步子又快又猛,轉身時甲葉嘩嘩作響,刀鞘抽打着帳篷,一聲接着一聲,像是憤怒的吼叫。
沮鹄等人站在一旁,面色煞白,眼神不安,想說話又不敢開口,生怕惹惱了麹義,挨一頓罵。
他們剛剛收到襄城傳來的消息,黃琬誘擊黃忠不成,結果反被黃忠伏擊了,埋伏的三千精銳,包括一千騎兵在内,被黃忠一把火燒得七零八落,逃回襄城的殘部不足三分之一。
更要命的是黃琬本人被困在山裡,等待增援。
麹義氣得破口大罵,一句句涼州話脫口而出。
此時此刻,他已經顧不上任何人的臉色。
關東人太讓他失望了。
堂堂太尉,又是大名士,居然會出這樣的昏招,帶着三百精銳深入山區,這得多蠢才能幹得出來?
當然,這麼蠢的不是隻有黃琬,荀衍也好不到哪兒去。
臨陣交鋒,居然和孫策中流泛舟,相談甚歡。
麹義覺得沒法理解。
和這樣的人一起作戰,怎麼可能赢?
沮鹄面紅耳赤,臉皮發燙。
韓繇聽不懂麹義的涼州話,他卻聽得懂大半,知道麹義在罵什麼。
麹義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的罵他,隻是罵關東名士徒有其表,全是嘴上功夫,但他卻無法置身事外。
一來他也是關東人,二來這兩件事裡面都有他的責任。
讓荀衍領兵是他的建議,讓黃琬主持大局也是他的建議,現在這兩個建議都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後果,他作為麹義的心腹、謀士難辭其咎。
被罵幾句是罪有應得,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挽回殘局,尤其是營救黃琬。
時間很緊迫,根本容不得他們仔細斟酌。
黃琬身邊隻有三百親衛,糧食也不多,支撐不了幾天。
如果不及時營救,就算黃忠不進攻,黃琬也會餓死。
沮鹄額頭、脖頸全是汗,怎麼擦也擦不幹淨。
他咬咬牙,上前拱手。
“将軍……”
“蠢豬!
蠢不可言!
”麹義揮着手臂,大聲罵道。
“關東鼠子,不足與謀。
”
沮鹄也急了,大聲說道:“将軍莫要看不起關東人,你也未必是黃忠對手。
”
“什麼?
”麹義猛地停住,怒視着沮鹄,眼睛眯成一條縫。
沮鹄看着麹義青筋畢露的手,看着抽出半截的雪亮刀刃,也非常後悔。
可是轉念一想,請将不如激将,以麹義這自負的性格,激一下說不定反而有奇效。
他鼓起勇氣,挺起兇膛,大聲說道:“将軍難道沒有聽過黃忠的名字吧?
他是最早投效孫策的将領之一,南陽大戰時,孫策擊敗兩萬西涼兵,他便是主力。
”
“那又如何?
”聽到西涼二字,麹義的眼神更加兇狠。
他最恨這些關東人提及西涼人時的自以為是。
“将軍是河北第一名将,是除主公以外,唯一有可能戰勝孫策的人。
可若是黃忠在将軍身後,将軍又豈能全力以赴,與孫策決一死戰?
黃公以身為餌,要誘殺黃忠,為将軍除此後顧之憂,隻可惜功虧一篑,反而黃忠所困。
黃公身為太尉,願為将軍不惜其身,将軍就這樣回報他?
”
麹義一時沒轉過彎來,既覺得沮鹄說得有道理,又有些糊塗,怎麼黃琬打了敗仗,反倒成了我的責任?
見麹義氣勢受挫,沮鹄連忙趁熱打鐵。
他對麹義說,黃琬是太尉,現在又是颍川戰場的主将,他如果被黃忠擊殺,不僅對士氣是個沉重的打擊,而且會對攻擊颍陽造成影響。
沒有他的部下協助,将軍有足夠兵力攻克颍陽,與孫策較量嗎?
再說了,黃琬是名士,與汝颍人的關系密切,你不救他,荀衍會救他,主公知道了也不能坐視不理。
難道要等主公放棄浚儀,趕到這裡來?
麹義不說話了。
如果讓袁紹趕來救黃琬,那他就麻煩了。
沮鹄接着說,既然不能讓主公來,僅憑荀衍又不足成事,将軍就責無旁貸。
萬一黃忠得手,不僅黃公危險,襄城也危險。
襄城危險,将軍退路斷絕,後果不堪設想。
将軍現在去救黃琬,縱使不成功也能保住襄城,守住退路。
萬一成功了,黃琬就欠将軍一個人情。
以他在關東的名望,将軍在關東士林立足指日可待。
将來攻下豫州,将軍舉家遷回原籍不過是舉手之勞。
麹義動心了。
他雖然天天罵關東人,但他本身也看不起西涼人,一心想遷回原籍汝南。
甚至可以說,他當初依附韓馥,現在依附袁紹,為的就是這麼一天。
如果救出黃琬就能實現這個願望,就算黃琬是頭豬,他也願意。
何況他還有一個不能宣諸于口的心思,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攻克颍陽、戰勝孫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能在颍川站穩腳跟,牽制住孫策就算勝利,所以襄城不能丢。
放棄颍陽,回援黃琬,将來就算袁紹問起來,他也有理由解釋。
接受沮鹄的建議,将指揮權讓給黃琬,不正是這個目的麼。
“伯志所言有理。
”麹義看看沮鹄,揮揮手。
“傳令荀衍、曹豹,立刻撤退,趕赴襄城,為黃公解圍,我負責斷後。
”他叉着腰,重重的吐了一口氣。
“孫策骁勇,如果讓他銜尾直追,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
沮鹄連連點頭。
麹義畢竟是經驗豐富的名将,這時候隻有他能擋得住孫策,讓其他人斷後都不行。
這次回襄城是進山作戰,騎兵也沒什麼用,留在後面阻擊孫策才能發揮作用。
沮鹄生怕麹義待會兒又反悔,立刻拟定命令,催着麹義用印,立刻派人送往各部。
命令發出,麹義就下令拔營,安排殿後事宜。
麹義擔心襄城有失,又讓沮鹄先趕回襄城接管城防,并安排一千騎兵護送沮鹄。
沮鹄又驚又喜。
麹義這是給他重新證明自己的機會。
荀衍、曹豹都是步卒,速度沒有騎兵快,他将是第一個趕回襄城的人,黃琬被困,襄城守軍正亂成一團,這時候他代表麹義趕回襄城接收兵權順理成章,将來救出黃琬,他又是第一功。
“将軍,我……”
麹義按着沮鹄的肩膀,用力捏了捏。
“伯志,勝負乃兵家常事,黃公尚且被困,你那點事又算得了什麼?
寶刀需百煉,名将也是如此。
你有良将之資,隻是缺些磨煉罷了。
努力!
”
“喏。
”沮鹄感激不盡,大聲應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