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毗想起老漢所說的紙坊,立刻上了心。
自從蔡倫改進了造紙術後,紙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玩意。
紙比竹簡輕便,比帛便宜,非常受讀書人的喜歡,但如何造紙卻不是所有人都清楚的,紙的質量也參差不齊。
東萊人左伯是位書家,他對市面上的紙非常不滿意,自己潛心研究多年,造出了厚薄均勻、質地細密的紙,号為左伯紙,一下子成為暢銷産品,讀書人常常把左伯紙當作饋贈的禮物。
但左伯紙是如何造出來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左伯自珍其秘,不肯示人。
現在聽說鄧氏紙坊造出了堪比左伯紙的新紙,辛毗意識到這裡面蘊含的巨大危機。
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見識了四輪大車,看到了新式犁,如今南陽人又在短短的幾個月時間内造出了新紙,南陽的潛力究竟有多大,他們為什麼能接二連三的造出新東西?
辛毗加快腳步,跟着趙俨出了縣寺,有縣吏牽來馬匹,趙俨翻身上馬。
辛毗卻有些為難。
他坐慣了車,不習慣乘馬。
慢慢走還能應付,跟着趙俨奔馳卻很可能會出醜。
趙俨走路就快,乘馬自然也是為了方便,不太可能陪他慢慢走。
趙俨見辛毗遲遲不上馬,這才反應過來,立刻在路邊攔了一輛馬車。
馬車也是四輪大車,但是用馬拉,速度更快,價格也貴得多,幾乎是牛車的兩倍。
僅僅是拉到城外鄧家,就收了趙俨一百錢。
看着趙俨掏出一把錢,一枚枚的數,準備待會兒付車資,辛毗的眼睛都直了。
“伯然,你是新野令,坐車還要給錢?
”
“這是私車,當然要給錢。
”趙俨瞅瞅辛毗,大笑起來。
“沒事的,我有車馬津貼,不差這兩個錢。
”他擠擠眼睛。
“你别看我隻是一個千石縣令,可是我的俸祿、津貼加起來不比太守少。
”
辛毗不以為然。
他雖然沒做過太守,但是他知道太守的俸祿是多少,也知道太守的各種外快。
太守是不少,但如果僅僅是俸祿,其實并不算寬裕。
趙俨堂堂縣令,出行沒有儀仗就算了,連随從都沒有一個,隻有兩個屬吏,實在是寒酸得可以。
“你連一個随從都養不起,還說自己有錢?
”
“不是養不起,是事情多,人人都有自己的一攤子事。
待會兒出了城,在城門口帶幾個士卒就行。
”
“不怕有人對你不利?
”
“你嗎?
”趙俨放聲大笑,用力一拍大腿。
“辛佐治,你信不信,隻要我在路上喊一聲,有人要刺殺本縣令,但凡是個新野人都會沖出來要你命。
”
“看不出你這麼受人愛戴,真是個好父母官啊,怪不得新野人要推選你做好令長呢。
”
“唉,百姓嘛,就是這樣,你對他們稍微好一點,他們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趙俨歎了一口氣,看着車窗外,眼神清澈,目光灼灼。
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來。
“佐治,其實我等你多時了。
”
“等我?
”
“沒錯,孫将軍對你印象很不錯。
聽郭奉孝說我和你關系不錯,特地寫信來讓我勸勸你。
要不然的話,我也不會帶你去紙坊。
南陽十個紙坊都是保密的,普通人根本進不去。
”
辛毗笑笑。
“我可沒答應孫将軍,你現在就帶我去,是不是有些孟浪?
”
“這也是将軍吩咐的。
”
“孫将軍還真是一片至誠啊。
”
“孫将軍說他不想和你做敵人,想和你做朋友。
既然是朋友,自然要坦誠相待。
”
“如果我不肯做朋友,一定要做敵人呢?
”
趙俨打量了辛毗片刻,無聲地笑了。
“佐治,你最好不要這麼想。
眼前就有兩個例子,沒有一個是你希望步其後塵的。
”
辛毗沉默片刻,已經知道了趙俨說的是誰。
其實何止兩個,與孫策為敵,最後沒有好下場的人太多了,根本不用費心去找。
他轉過頭,避開了趙俨的目光,靠在車壁上,目光透過車窗,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思突然動搖起來,就和四輪馬車一樣。
我和趙俨并稱,孫策能這麼重用趙俨,又特地寫信讓趙俨勸我,我如果投了他,他能不重用我嗎?
片刻之後,辛毗又回過神來,不禁哂然失笑。
孫策是一片至誠,可惜他的門戶太低,就算使出渾身解數也不是袁紹的對手。
他能在南陽這麼大動作是機緣湊巧,南陽豪強因為背叛袁術的事被清除得不少,孫策擊敗徐榮又獲得了南陽民心,這才能大力推動一系列的新政。
在别的地方,比如汝南,他敢這麼搞嗎?
孫策顯然知道這一點,南陽搞得熱火朝天,汝南卻波瀾不驚,自然是他清楚自己能力有限,所以集中精力經營南陽。
南陽有地利,如果被孫策站住了腳,将來袁紹就算南下也未必能順利攻克。
時不我待啊。
可是公孫瓒盤踞幽州,與袁紹交惡,大戰在即,袁紹此刻根本不可能南下。
因為這個原因,他現在都不願意和長安撕破臉皮。
孫策顯然看出了這一點。
他也在搶時間,一門心思要搶荊州。
三關已經落入他手中,下一步肯定是奪取南郡、江夏,劉勳、黃猗就是兩頭豬,根本不可能是孫策的對手。
這兩個郡落入孫策手中,袁紹想過江就難了,戰事隻能在豫兖之間展開,就算打爛了,孫策也不心疼。
對了,孫策現在在哪兒?
他為什麼沒有直接奪取江夏?
“孫将軍在哪兒,回平輿了嗎?
”
“沒有,他去九江了。
”
“九……江?
”
辛毗的心一下子拎了起來。
九江太守周昂是周禺的兄長,弟兄三人都是袁紹的擁護者,孫策剛剛拿下三關,轉身就去了九江,他想幹什麼,左南陽,右九江,與袁紹決戰豫州?
辛毗覺得肩頭沉甸甸的。
袁紹派他來豫州可不僅僅是為了護送袁耀來為袁術守墓,他的任務就是幹擾孫策的布局,為袁紹争取時間,可是他能做的非常有限,而孫策的發展速度又太快。
情況緊急,不能再耽擱了,必須将南陽的情況報與袁紹,讓他将孫策提到與公孫瓒同等危險的層次進行考慮。
即使冀州的主力不能南下,也應該調動兖州的兵力侵擾孫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