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玄近年七十,須發花白,常年的伏案讀書讓他的背馱得像一張弓,原本高大的身軀佝偻着,又瘦又小,縮成一團,看起來就讓人心疼。
崔琰扶着鄭玄,感受着袍袖下皮包骨的手臂,聽着鄭玄橐籥般的喘息,不禁落淚。
相比幾年前,鄭玄又老了很多,這時候讓他乘着車,千裡迢迢的趕到浚儀,尤其是途徑疫情還沒有完全結束的兖州,實在過于殘忍,幾乎和他的命差不多。
崔琰原本打算拒絕袁譚的饋贈,此刻卻改變了主意。
袁譚的馬車寬敞明亮,走起來還特别穩,比什麼蒲輪都強,又可坐可卧,正是鄭玄現在最需要的乘具。
崔琰親自将車輛内外打掃幹淨,請鄭玄上車休息。
鄭玄疲憊不堪,急需休息,也沒有深想,隻當是學生崔琰的禮物,便坦然接受了。
他的孫子鄭小同陪着他,其他幾個随行的學生則圍着崔琰叙舊,看到崔琰與袁譚、郭圖同行,一見面就送了老師這麼漂亮的馬車,他們羨慕不已,尤其是魯國人劉琰,愛不釋手,還特地找借口上去坐了一會,下車後啧啧稱奇,尤其是對那窗琉璃贊不絕口。
崔琰将他們介紹給了袁譚。
袁譚很謙卑,話很少,大部分時候都在傾聽,既沒有貴公子常見的頤指氣使,也沒有統兵将領常見的粗豪,被俘半年的經曆打磨掉了他身上的浮華,讓他看起來像一塊不起的璞玉,還有一絲淡淡的傷哀,讓人莫名地對他多了幾分同情。
鄭玄離開北海的時候,正風傳孫策将進入青州,不少人對家鄉的情況都非常關心。
他們都沒見過孫策,不知孫策是什麼樣的人,流言很多,有的說他好,有的說不好,有的說他是聖人,有的說他是虎狼,相互牴牾處甚多。
崔琰遊曆多年,又剛剛從汝南來,對豫州的事了解得比較多,大家就向他打聽。
崔琰把自己了解的情況大緻說了一遍,他特别提到了程秉。
他本人是普通士子,沒有見過孫策,所見所聞都來自民間,程秉是汝南郡學祭酒,有大量的機會見到孫策,對汝南的情況也比較清楚,崔琰經過平輿時和他見過面,聽他說了不少情況。
同學之間雖說親密,也難免會互相攀比,聽說程秉做了汝南郡學祭酒,劉琰等人的心情很複雜。
從鄭玄求學,又千裡迢迢的趕到浚儀來見袁紹,自然是希望能求個一官半職。
像鄭玄這樣一心做學問的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人還是想出仕做官,掙一份俸祿的同時光宗耀祖。
程秉算是同學中比較年輕的,現在居然做了郡學祭酒,這仕途不僅順利,而且難得。
很多人入仕是從掾吏開始做起,掾吏事務繁雜,郡學祭酒卻是一個清要,一邊做學問,一邊教弟子,将來桃李滿天下,堪比二千石。
更重要的是汝南郡學祭酒的俸祿豐厚,就是實實在在的二千石,簡直是名利雙收。
郭圖冷眼旁觀,見崔琰誇贊汝南新政,袁譚卻無動于衷,不免有些着急,使了幾個眼色也沒用,隻好把袁譚拉到一旁。
“顯思,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來迎鄭康成嗎?
此顯思之商山四皓也。
”
袁譚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慚愧不已。
他們馬上就要分手,最多三五天,鄭玄就要和袁紹見面。
他是海内知名大儒,袁紹對他的意見非常重視,鄭玄如果能在袁紹面前誇幾句袁譚,袁紹就不能掉以輕心。
得到鄭玄認可,再加上崔琰引薦,袁譚以後招攬鄭玄的弟子就容易多了。
鄭玄是關東大儒,在學術界的地位堪比馬融,而且弟子衆多,拜在他門下的超過萬人,知名者數不勝數。
有了這層關系,還愁以後招攬不到人才?
袁譚打起精神,剛準備前去拜見,郭圖又拉住他。
“你知道該說什麼嗎?
”
袁譚目光一閃。
“還請先生指教。
”
“問孟明視故事。
”
袁譚心領神會,組織了一下語言,登上馬車,跪坐鄭玄的卧榻前。
鄭玄知道袁譚的身份,不敢托大,強撐着起身溫言相問。
袁譚再三叩首,向鄭玄請教了一個問題。
“敢問鄭公,孟明視兵敗被俘,當如何侍奉君父?
”
——
“呯!
”一聲巨響,一枚彈丸呼嘯而來,正中抛石機,陶罐四分五裂,黑色的油脂四處飛濺,操作抛石機的力伕們驚恐的大叫着,四散奔逃。
數息之後,幾枝弩箭破風而至,其中兩枝釘在抛石機上,箭杆上的引火物迅速引燃的了油臘,大火迅速燃起,濃煙滾滾,烈焰升騰,将抛石機吞沒。
力伕們站在遠處,無助的看着熊熊燃燒的抛石機。
袁紹臉色鐵青,一甩袖子,噔噔噔下了将台,跳上戰馬,直奔中軍大營。
沮授等人不敢怠慢,紛紛跟上,卻沒人敢說一句話。
交戰兩日,袁紹雖然有明顯的數量優勢,但戰績卻不忍卒睹,花了不少心思,總算将彈丸裡的土坯烘幹了,可他們花了大量人力物力打造的抛石機被城内牢牢的壓制住,根本無法發揮應有的作用。
這些抛石機最大的作用就是城裡抛石機練習用的靶子。
每有一架抛石機被擊中起火,城頭都會響起一陣歡呼。
雙方交戰兩天兩夜,将近一半的抛石機被燒毀,那種黑色的油脂粘得很,沾上就擦不掉,用水都很難澆滅,一旦抛石機被擊中,隻能眼睜睜地看着燒成焦木。
袁紹不知道這是什麼油脂,沮授等人也不知道。
情報一向由郭圖負責,他離營辦事,袁紹就成了聾子瞎子,根本不知對手用的什麼招。
他心裡憋着一團火,越燒越旺,越燒越猛,連眼睛都燒紅了。
進了中軍大營,袁紹剛準備進帳,忽然聽遠處的陣地上響起歌聲。
他回頭看了一眼,側耳傾聽,隻隐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卻不知道其他内容。
他招手叫來張郃,讓張郃派人去陣前看看,是誰在唱歌,又唱了些什麼。
張郃派人去了,袁紹又站在聽了片刻,這時恰好來了一陣東南風,歌聲忽然變得清晰起來,袁紹聽了片刻,突然臉色大變,拔出腰間的思召力,厲聲大呼。
“鼠子焉敢如此!
賣瓜兒,我與你勢不兩立,不死不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