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轉身去安排。
周瑜坐了下來,端詳着地圖,看了好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魏延站在一旁,忍不住問道:“都督,荀軍師的計劃有問題?
”
周瑜瞅瞅魏延,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将地圖轉了個方向,方便魏延看。
魏延湊過來看了好一會,還是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荀攸剛才有兩個方案,一個向南,一個向北,難道還有其他的選項。
“請都督指教。
”
周瑜十指交叉,雙手抱膝,看着遠處的山巒,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魏延是沐浴着新政成長起來的一代,先是在南陽幼稚園啟蒙,再入講武堂求學,然後從軍做他的侍從,一步步走得都很紮實。
他毫不懷疑,魏延将來會成為一個合格的将領,指揮萬人作戰沒什麼問題。
但他要想成為指揮數萬人的大将,甚至是獨鎮一方的都督,他現在的學識還不夠,最大的短項就是軍事以外的見識不足,尤其是曆史。
幼稚園之後,他應該入郡學再讀三年書,可能會好一些。
“文長,你對這片土地了解多少?
”
魏延摸摸頭。
“都督是說地理嗎?
”
“地理、人文,你都知道些什麼?
”
“地理就是斥候打探來的消息,繪成的地圖,還有就是都督與軍師商量時提及的山川形勢,不過那些隻能看到粗略的地圖,所知有限。
至于人文,那就更少了。
這南中……有什麼名士賢臣嗎?
就算有,在都督和軍師面前,他們也不值一提吧。
”
周瑜忍不住笑了一聲,擡手輕拍了他一下。
“小小年紀,就學着奉承,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南中雖說偏僻,人物不如中原,更不能和帝鄉相提并論,可你也不要小瞧了這裡。
”他收起笑容,沉吟片刻。
“我說兩件事,你好好想一想,然後再回答我的問題。
”
魏延大喜,連忙躬身施禮。
這是周瑜要點撥他。
雖說周瑜對身邊的人一向很關照,一有機會就指點,但都是就事論事,很少展開來分析,尤其是單獨對一個人而言。
“第一件事,莊蹻入滇。
莊蹻奉楚王之命,率部入黔,一路前進,直到滇池。
你知道他的進攻路線嗎?
”
魏延連連搖頭。
“就是我們進入牂柯的路線。
他在且蘭登岸,然後陸地行軍,一路南行,直到滇池。
楚頃襄王當時為報父仇,正與秦交戰,派莊蹻入滇,不僅是為增強楚國實力,更是為從側翼進攻巴蜀。
隻可惜,等他拿下滇池的時候,楚國已經被秦軍擊敗,郢都被毀,隻得遷都于陳。
莊蹻後退被截斷,隻能在滇自立為王。
”
“原來是這樣。
”魏延若有所思,卻一時說不清楚。
“第二件事,公孫述割據巴蜀時,牂柯大族擁兵據郡,阻止公孫述染指南中,當時作戰的地點就在鄨縣一帶,前沿陣地可能在婁山,也就是現在的婁關附近。
”
魏延眼睛一亮。
“都督,我明白了。
如果我們向南行,為了守住後路,就不得不多留兵馬。
如此,則南下的兵力不足,未必有足夠的兵力征服南中。
因此,不如北上,先擊退曹操,奪取婁關,扼住曹操南下的路,才能進退裕如。
”
“已知其一。
”周瑜笑笑,表示滿意,但魏延卻聽出了不滿意。
很顯然,周瑜更希望聽到其二,而他卻沒有說出來。
他慚愧地笑了兩聲。
“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說着,背着手,來回踱起步來,姿勢竟有幾分神似周瑜。
周瑜沒有打擾他。
從魏延的身上,他看出了講武堂畢業生的不足,要彌補這一點,必須有所措施。
魏延已經成年,不可能再回學堂再讀書,隻能督促他們平時多讀些書,也許應該請荀攸列個書單,加以輔導。
隻是荀攸為人謹慎,未必願意接受這個很容易引人猜忌的任務,而賀齊、祖郎則未必有這個心。
他們自己還打過瘾呢,豈能培養出更多的競争對手?
講武堂畢業生遍布軍中,已經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不少非講武堂畢業生的将領都有些擔心。
尤其是周瑜軍中,這些人大多畢業于南陽講武堂,是尹端的弟子,屬荊州一系。
周瑜正想着,有人從竹林中快步走來,周瑜轉身看了一眼,見是鄧方,不禁皺了皺眉。
鄧方是賀齊的司馬,随賀齊駐紮在鄨縣,他怎麼突然來了,而且看起來神色如此惶急。
鄧方快步走到周瑜面前,躬身向周瑜行禮。
他是周瑜駐南郡時提拔的将領,對周瑜一向恭敬有加。
“孔山,你怎麼突然來了?
”
鄧方看看四周,見隻有魏延一人,知道他是周瑜信任的侍從,也沒客氣,開門見山的說道:“都督,鄨縣出事了。
”
“别急,慢慢說。
”周瑜擺擺手,示意鄧方稍安勿躁。
鄧方定了定神,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新年期間,有不少本地人從成都返鄉,帶來了一些消息,賀齊擔心會有細作混雜其中,散布謠言,加強了管制,并多次宴請當地的大族宴會,借機向他們宣傳新政,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蠱惑。
可是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有人拿出一些文章,說吳王和王莽一樣,都是篡國權臣,又說周瑜等人率部入牂柯,就是奉有吳王密令,要對忠于漢室者進行殺戮,而且他們在荊州就是這麼幹的,武陵大族、五溪蠻的頭領被他們殺得精光,皿流成河。
一時間,鄨縣人心惶惶。
賀齊聽到風聲後,召集諸家議事,想當面解釋,沒想到卻引發了更大的混亂,那些人說賀齊要誘殺他們,便集結部曲,包圍了賀齊的大營,還派人去婁關,與夏侯惇、張任聯絡。
賀齊一看形勢不對,立刻派鄧方率領一部分精銳突圍,趕來向周瑜彙報。
聽完鄧方的叙述,魏延目瞪口呆,周瑜卻很平靜,看不出一絲不安。
魏延忽然心中一動,他明白了周瑜要說的其二是什麼。
牂柯大族既然在兩百年前就能擁兵對抗公孫述,實力可見一斑,周瑜入境這麼久,他們都沒有來拜見,分明是心有疑懼,不信任周瑜。
在這種情況下遠征,不管得向南還是向北,牂柯都有失控的危險。
尤其是向南,他們很可能和莊蹻一樣,去了就回不來。
“賀公苗會有危險嗎?
”周瑜示意魏延去請荀攸來,又示意鄧方坐下說話,淡淡的問道。
“這倒不會。
”鄧方搖頭道:“賀将軍身處前線,不敢有絲毫放松,一直整兵備戰,正月初一都沒敢放松。
鄨縣大族雖然部曲衆多,要想攻破賀将軍的大營卻沒那麼容易。
不過,如果婁關的夏侯惇、張任率部來攻,賀将軍兵力不足,即使能勝,損失也不會小。
”
周瑜皺了皺眉。
“正月初一都沒敢放松……是什麼意思?
”
鄧方歎了一口氣。
“賀将軍為了震懾宵小,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大年初一飨兵耀武,在城外演習。
我和鄧芝當時就擔心會逢得其反,勸他不要這麼做,他不聽,說當恩威并施,方能震服人心,結果……”
周瑜沒有再說什麼。
他盯着鄧方看了好一會兒,第一次露出了遺憾。
“孔山,你實話告訴我,你和伯苗是不是走得比較近?
”
鄧方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扭捏。
他眼珠轉了轉,想搖頭否認,可是在周瑜的逼視下,他最終還是沒敢說謊,窘迫地點了點頭。
“都督,我們都姓鄧,走得是比别人近一些,但我們……”
“孔山,你當真不知道賀公苗在忌諱什麼嗎?
”周瑜沉下了臉,沒好氣的喝道。
“别的不說,你身為司馬,不與主将多親近,卻與主将身邊的參軍交往密切,這合适嗎?
換了你是賀公苗,你會怎麼想?
”
鄧方面紅耳赤,不敢再分辯。
周瑜很生氣,沒給鄧方什麼好臉色,來回踱了幾步,見遠處荀攸和魏延正走過來,他眉頭微蹙,轉身對鄧方說道:“你回中軍來吧,降一級,做個都尉。
”
鄧方臉色發白,卻什麼也沒說。
他在這個時候由司馬降為都尉,等于承擔了鄨縣生變的大部分責任,這會寫入他的履曆,将來會影響他的前途。
如果換作是别人下令,他肯定不接受,至少會據理力争,可是下令的是周瑜,是提攜他出仕的人,就算有委屈,他也隻能忍着。
時間不長,荀攸走到跟前。
周瑜讓鄧方把事情的經過再說一遍。
鄧方心情不太好,卻還是強作鎮靜,将剛剛對周瑜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隻是隐去了對賀齊的指責,同時自我批評了幾句,自承沒有盡到輔助賀齊的責任。
身為司馬,他也的确有責任。
隻不過這個責任可大可小,再重不至于降職——他畢竟不是主将。
荀攸聽了,歎了一口氣。
“要說責任,還是鄧芝的責任更大一些。
身為參軍,就算攔不住賀公苗,也應該及早向中軍彙報,怎麼能坐視事态惡化。
都督,我會向軍師處說明情況,給鄧芝處分。
”
鄧方心中一沉。
他發覺自己被賀齊耍了,輕輕松松的被擠出了賀齊的大營,還連累了鄧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