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仁連飲三杯,抹了抹額下的短須。
“眼下南陽宛市的商人大緻可分為三類:一類是青徐商人,以海貨為主,實力很強,南到交州,北到幽州,基本上都被他們控制了。
青徐商人也有賣布匹的,不過數量比較少,而且以南陽本地銷售為主,不入關中。
”
孟仁提起酒壺,為孫策斟滿酒杯。
“将軍,這酒如何?
”
“不錯,就是入口比較沖,如果存上幾年,可能會更好。
”
“将軍是懂酒的人,一語中的。
”孟仁一拍大腿。
“可惜這南陽能沉得住氣的人太少,都喜歡這新酒,陳釀反而不受歡迎,就連蔡家的九醞春都賣不動了。
不過真正懂酒的人還是喜歡陳釀,那種三杯下肚醺醺然的感覺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欣賞的。
”
孫策笑笑。
南陽這幾年發展太快,的确有些躁,老派的不太适應也很正常。
不過酒的情況并非如此,九醞春從市場上消失的原因在于蔡家經營方向的轉變,襄陽蔡家經營軍械、甲胄發了大财,現在又着力于海運,交州來的海貨有一大半是蔡瑁為首的襄陽人在經營,并非青徐系。
蔡家現在看不上酒的利潤,九醞春依然在釀,但隻供應部分人群,不對外銷售,有點内部特供酒的味道。
“這第二類人,就是關中來的商人,主要出售涼州來的牲畜、皮貨,還有一些西域來的寶貨。
他們實力有限,也不經營布匹,可以存而不論。
這第三類人,就是荊州本地商人,還包括一部分豫州人,主要經營荊州本地特産,布匹是其中的大項。
木學堂研制的新織機至少讓效率翻了一番,江南平定後,百姓安居樂業,蠶桑絲麻産量大增,本地消化不了,價格一降再降,隻能外銷。
”
孟仁又和孫策喝了一杯,歎了半天氣,卻不往下說。
孫策心知肚明,知道他在賣關子,卻也不急,說道:“怎麼,有什麼不方便的?
”
“這個……倒也不是不方便,隻是可能對将軍有些不敬。
”
“對我?
”孫策忍不住笑道:“我家雖然以前也是做生意的,可我現在沒做生意啊,至少在南陽沒有。
”
“将軍是沒有做生意,但是我聽說,幾個大織坊都有将軍的股份,不知是真是假?
”
“股份?
”孫策愣了一下。
“這個我還真不清楚,回去要問一下。
”
孟仁笑笑,舉起酒杯。
“也可能是那些人托将軍之名吧,我随便說說,将軍随便聽聽,不必太較真。
”
“但說無妨。
”
“我聽人說這南陽的幾個大織坊都有将軍的股份,所以有什麼大生意,通常都由這幾個大織坊先承攬,剩下的才會分給其他人。
他們财大氣粗,可以調集大量的車馬,運一次貨,少則萬餘匹,多則數萬匹,聽說有一次新野鄧家販布進關,用牛車近千輛,沿途的驿亭都要提前準備糧食、草料,普通零散的客人也無法接待。
耳目靈通的早早的避開,消息收得遲一點的,不僅路上忍饑挨餓,到關中之後,布匹遲遲無法出手,又多支出不少費用。
眼看着耗不起,隻好将辛苦運進關中的布匹賤賣,隻求早點脫身。
如果有實力,那還好說,這次虧了,下次再補回來就是。
有些小本經營的直接破産,一下子困頓了。
”
“像新野鄧家這樣的大布商還有幾個?
”
“三家,除了新野鄧,還有宛城吳、湖陽樊、安衆宗。
這四家最大,實力略遜一籌的有十來家,像我這樣的小本生意就多了,沒人統計過。
将軍如果要查,可以問問市令,他們最清楚了。
”
孫策點點頭,不動聲色,舉起酒杯,向孟仁示意。
“你再給我說說到了關中又如何交易,這麼多布,關中那點人口肯定吃不下吧,就算加上涼州也不夠。
”
孟仁有些尴尬。
“慚愧,我隻知道有一部分絹绫去了涼州,應該是去西域了,至于有多少,還有沒有其他的地方,我就說不清了。
至于到了關中怎麼交易,我倒是略知一二。
”
——
夕陽西下,孫策走出宛市。
在宛市轉了半圈,也許是信息量有點大,也許是酒喝得有點多,頭昏沉沉的,腳下也有點飄。
典韋不敢大意,顧不得驚擾百姓,亮出了武猛營的盾牌,護送孫策回治城,直接把他送回後院。
尹姁正和張子夫說話,看到孫策喝得半醉回來,很是驚訝。
張子夫不便滞留,起身告辭,孫策心情不太好,也沒留她說話。
尹姁将孫策扶到屋裡,幫他脫了外衣,讓他靠在床上。
“阿蘭呢?
”
尹姁還沒來得及回話,外面響起腳步聲,麋蘭快步走了進來。
“怎麼喝成這樣?
”麋蘭轉身吩咐人去取茶水醒酒,然後坐在榻邊,打量着孫策,似笑非笑。
“心情不好?
”
孫策點點頭,卻什麼也沒說。
他心情的确不好。
宛城吳,湖陽樊,安衆宗,新野鄧,全是南陽知名的世家,他一心想打擊世家,結果世家還是迅速崛起。
布業如此,其他行業也差不到哪兒去,隻是沒有遇到關中的特殊政策,才沒有顯山露水罷了。
感覺自己折騰了這麼久,全是無用功一樣。
“行啦,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麋蘭拍拍孫策的手。
“先睡一覺,酒醒了再說。
”
“你跟着我回來的?
”
“你在宛市轉了半天,典子固他們跟着,一個個殺氣騰騰的,我能不知道?
本來想和你一起回來的,稍微耽擱了一下,就落了一步。
”
“你擔心什麼?
”孫策反手握着麋蘭的手,輕輕捏了一下。
“我擔心你一怒之下去找子綱先生或者閻府君。
”
孫策笑了一聲。
從宛市出來的時候,他的确有那麼一刻是想這麼幹的。
南陽出現這樣的情況,張纮和閻象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就算他們無力阻止,他們也應該彙報。
如果不是他今天遇到孟仁,他還不知道南陽世家崛起的情況已經惡劣到了這個地步。
阻止他這麼做的是對張纮的信任和敬重,還有自己的面子。
張纮是他請來的謀士,直到目前為止,給他的印象都不錯。
他不想在喝醉酒的情況下與張纮見面,說出什麼不計後果的話來。
“我沒喝多少酒,也沒醉,就是有點累,心累。
”孫策點點自己的心口。
“我稍微休息一下,待會兒一起吃晚飯,你把了解到的情況和我說一下。
”
“好啊,那你好好休息,我和尹姊姊去準備點爽口的小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