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俨負着手,斜睨着張遼,語氣很生硬地說道:“年初徐榮寇我颍川,校尉可在其中?
”
“那時張遼尚在洛陽,未曾與會。
”
趙俨臉色稍緩,勉為其難地說道:“既然如此,看在孫将軍的面子上,就與你說道說道。
”
張遼哭笑不得,卻還是很禮貌地命人送上酒食,請趙俨入座。
趙俨雙手負在身後,傲然而立,連坐下來的興趣都沒有,更别說與張遼共飲了。
“校尉大概覺得天子在長安,董卓為太師,徐榮乃董卓所任大将,便能代表朝廷,而孫将軍無朝廷任命,自據南陽,便是逆臣,所以你是明,他是暗,對吧?
”
張遼不置一詞。
趙俨冷笑一聲:“這樣的鬼話,恐怕校尉自己也不信吧?
”
張遼緊閉着嘴唇,一聲不吭。
“董卓身為大将,擁兵自重,之前已經屢次違抗朝廷诏書,先帝荒悖,養虎為患,何進愚蠢,引狼入室,終為虎狼反噬,身敗名滅。
董卓以武力奪權,最初還能矯情自飾,招誘名士,引進諸賢,可是不久就故态複萌,驅洛陽百姓西入長安,燒毀京都洛陽,又縱士兵屠戮百姓,二百裡内無孑遺。
變亂朝廷制度,擅自廢立,先是自為相國,又自為太師,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就算是當年篡漢的王莽都沒有這麼放肆。
他眼裡還有天子,還有朝廷嗎?
”
趙俨聲色俱厲,張遼垂下了眼皮,不敢與他對視,卻抑制不住臉上一陣陣發燒。
董卓做的這些事,他比趙俨清楚,隻是一直不肯承認而,現在被趙俨當面斥責,他更是無言以對,臉上臊得慌。
“你們自以為奉命征伐不臣,卻肆意擄掠百姓。
孫将軍沒有朝廷的任命,但他為救百姓不惜以身犯險,身先士卒,一戰而解郦城之圍,解百姓于倒懸,此乃正義之師,王者之師。
你們戰敗逃跑的時候沒有聽到郦城百姓的歡呼嗎?
還是你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孫将軍怎麼會和你這種愚蠢的人稱朋道友?
”
張遼的臉上火辣辣的,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趙俨擡起一隻手,指指天。
“昊天昭昭,賞善罰惡,雖有遲早,終究不爽。
以桀纣之尊殘暴不仁,天尚不能容,何況董卓匹夫。
當此之時,他不思悔過自省,還精銳盡出,以為能天下無敵,真是愚不可言。
一旦長安生變,朝廷誅殺董卓,爾等附逆者又豈能置身事外?
你自以為奉命出征,卻與坐于積薪之上玩火無異,須臾火起,屍骨無存。
張校尉,亡羊補牢猶未晚,你還不知道孰明孰暗,不理解孫将軍的一片苦心嗎?
”
趙俨說完,一甩袖子,揚長而去。
張遼臉色大變,起身欲叫住趙俨,卻沒開口,遲疑了片刻,又坐了回來,一陣陣冷汗透體而出,瞬間浸濕了戰袍。
趙俨的話提醒了他。
殺人者,人恒殺之,董卓殺了那麼多大臣,殺了那麼多百姓,想殺他的人多得數不清,否則他不會在郿塢築城積糧。
能夠保護他的人隻有西涼将士,此刻西涼精銳盡出,兩路征讨南陽,一旦長安生變,誰能保護他,誰會保護他?
張遼立刻想到了王允。
王允是并州名士,年輕時就以直道而行成名,為了與宦官對抗,不惜死在獄中也不肯低頭。
他突然依附董卓,這個轉變太突然。
如果說一開始沒認清董卓的真面目,他這麼做還情有可由,現在董卓兇殘的面目已經表露無遺,他還依附董卓就顯得很反常了。
還有,征讨南陽好像就是王允的主張。
張遼越想越怕,渾身冰涼。
他覺得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一點希望。
如果說有希望,那孫策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是他的兄長張泛還在徐榮的大營裡,而徐榮又那麼信任他,為此不惜和西涼諸将生隙,他又怎麼能置徐榮于不顧,隻身投降孫策?
張遼想了很久,連夜起營,趕回析縣大營。
——
婁圭修城修得不錯,孫策給文聘面子,任命婁圭為軍司馬,協助文聘守郦城。
婁圭感激不盡。
軍司馬雖然隻是千石,但理論上也可以領兵作戰,将來立了戰功還可以升遷。
比他之前統領萬人肯定差得很遠,可是今不如昔,哪裡還敢奢望太多。
相比于曹操的貌似信任,實際上卻狠狠坑了他一回,孫策這麼做已經很寬容了。
緊接着,孫策接到了橋蕤的消息。
徐庶已經到達武關,武關也安然無恙,但是東西兩側都有西涼兵。
因為消息不通,武關的将士一度比較緊張,以為南陽已經失守。
見到徐庶,得知宛城無恙,軍心大定,橋蕤有信心守住武關。
徐庶有勇有謀,已經被他任命為佐軍司馬,協助鎮守武關。
最後,橋蕤表達了對袁術的哀悼,表示尊重袁術的遺命,接受孫策的指揮。
孫策松了一口氣。
得知徐榮突入南陽,他差點懷疑橋蕤獻關投降了呢。
現在知道不是那麼回事,他的擔心暫時可以放下了,有徐庶協助橋蕤鎮守武關,武關的安全又多了一份保障,徐榮想順利離開南陽可沒那麼容易了。
但是新的疑問又産生了。
徐榮究竟是怎麼進入南陽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用兵講究以正守,以奇勝,以奇兵突入南陽固然有先聲奪人之利,但一旦形勢不利,他就要承受辎重不足帶來的嚴重後果。
這不符合用兵常識,特别是對于徐榮這樣的名将來說,這是根本不應該出現的錯誤。
孫策對着地圖想了很久,還是覺得無法理解。
他決定發揮集體智慧,請諸将來商議一番。
這個問題弄不明白,他心裡總覺得不對勁。
時間不長,秦牧第一個趕到。
他抖落身上的雪花,呲牙咧嘴地撓着手。
“這什麼鬼天氣,剛晴了沒兩天又下雪,比塞外還冷,凍得我這手上都生瘡了,撓着又疼,不撓又癢。
”一邊說着一邊趕到火塘邊伸手烤火。
文聘走了進來。
“依我看啊,這都是你們關中人帶來的。
南陽以前可難得下雪,像今天這樣接連下了兩次雪的事更是絕無僅有。
”
孫策沒說話,盯着秦牧又紅又腫的手,嘴角微挑,眼神得意中透着一絲說不出的陰險。
秦牧吓了一跳,連忙把手縮了回去。
“将軍,你這什麼眼神?
”
孫策笑道:“孟長,你麾下的騎士是不是和你一樣,都被這凍瘡折磨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