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瓒托着刀,看着刀身上反映的面容,尤其是自己陰郁的眼神,一時沉默。
關靖的建議是好建議。
袁紹來勢洶洶,幽州漢胡響應,他已經成了孤家寡人,如果不聯合劉備,他将腹背受敵。
如果不交好孫策,他将沒有足夠的糧食,支持不了太久。
可是讓兒子為質,到孫策麾下聽令,形同投降,就算勝了也顔面盡失。
難道我還要向孫策俯首,聽他的命令?
真是笑話。
江東猛虎,幽州白馬,我可是和他父親孫堅比肩的一方諸侯,怎麼能淪落到這個地步?
我又不是劉備那種無賴,朝秦暮楚,叛服不定,毫無廉恥可言。
公孫瓒站了起來,手持長刀,來到院中,翩翩起舞,起吭高歌。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關靖站在廊下,看着公孫瓒矯健的身形,犀利的刀光,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公孫瓒唱的是軍中常見的鼓吹辭,但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
更讓他頭疼的是公孫瓒拒絕了他的建議,不願意與孫策結盟。
這無異于自絕生路,僅憑公孫瓒自己的實力,他是無法戰勝袁紹的,更何況身後還有一個劉備。
他知道公孫瓒看不起這個同門。
既然拒絕了與孫策結盟,想必也不會和劉備聯手。
劉備回到幽州近半年,幾次托人傳話,想與公孫瓒見一面,公孫瓒都沒給劉備機會。
公孫瓒一趟刀走完,意猶未盡,又道:“伯嗣,走,我們騎射去。
”
公孫續看了關靖一眼,快步走到公孫瓒面前,強笑道:“父親,你是擔心我騎射不如孫策,丢你的臉嗎?
你就放心吧,我的武藝雖然不及你,與孫策一戰卻是綽綽有餘,絕不會給你丢臉的。
”
公孫瓒停住腳步,慢慢轉過頭,眼神微縮,如鷹一般盯着公孫續。
“你想去平輿?
”
公孫續很緊張,微黑的臉泛紅。
“我……還沒去過中原,想去開開眼界。
”
公孫瓒轉過身,打量着公孫續。
“你知不知道你叔叔就死在中原?
”
“知道,可是當年父親為了護送故主,連日南都不怕。
”
公孫瓒目光一閃,神情溫和了很多。
他撫着颌下修剪得很整齊的短須,思索片刻,輕笑一聲。
“也好,好男兒志在四方,不能總在我的羽翼之下。
孫策以霸王自诩,想必武藝不差,身邊既有馬超、閻行等涼州少年,總不能缺了我幽州英雄的身影。
你挑兩百白馬義從,去平輿轉轉,不要落我們幽州人的威風。
”
“喏。
”公孫續喜出望外,連忙躬身領命。
關靖又驚又喜。
他沒想到公孫續能主動請纓,而且得到了公孫瓒的同意。
如此一來,結盟的事又有了希望。
他連忙上前,贊道:“少君侯騎射皆通,尤其是矛法深得君侯親傳,能與同輩英雄比武較技,互相切磋,将來說不定能青出于藍勝于藍呢。
”
公孫瓒大笑。
公孫續喜滋滋的連連搖手。
“長史過獎了,我怎麼敢望父親項背。
”
公孫瓒搖搖頭,拍拍公孫續的肩膀。
“不然,孫文台能有一個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兒子,我公孫瓒為什麼不能?
小子,努力!
别給乃公丢臉。
要不然,你就别回來了。
”
公孫續撓撓頭,有些窘迫。
公孫瓒攬着他的肩膀,大笑着往外走去。
“子平,聯絡麋竺,告訴他我兒子要去平輿,讓他安排船隻,小心侍候着。
”
關靖大喜,連忙躬身領命。
——
麋竺快步下船,站在舷梯口,向關靖躬身施禮。
“關長史大駕光臨,未曾遠迎,死罪,死罪。
”
關靖笑盈盈的還禮。
他仰起頭,看着巨大的船體,心中震撼不已。
他聽單經說過樓船的巨大,剛才一路走過來,也被這如城壘一般的樓船驚得不輕,可是現在身處兩船之間,仰望遮天蔽日的飛廬和巨帆,他心裡的驚駭才真正到達頂點。
這哪裡是一艘船,這根本就是一座移動的城啊。
單經說得沒錯,孫策的實力遠遠不是有糧食、軍械這麼簡單。
如果說天下還有人能和四世三公的袁紹為敵,非孫策莫屬。
公孫瓒雖然骁勇,可是這幾年與袁紹大小數戰,每戰必敗,不僅沒能如願奪取兖州,反倒連幽州都丢了大半。
反觀孫策,卻連戰連勝,不僅在豫州站穩腳跟,還反攻入兖州。
見關靖興趣盎然的東張西望,神情輕松,麋竺也松了一口氣。
單經派人來通知他,隻說關靖要親自來拜訪,并沒有說什麼事,他原本還有些疑惑,現在看關靖如此模樣,估計應該不是壞事。
他也不催,陪着關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全面展示了一下新船。
對這兩艘樓船,麋竺有足夠的自信。
别說是關靖,即使是他以前也沒見過這樣的船,來看過的人數以百計,無不驚歎。
這兩艘樓船往渤海一停,那就是實力的象征,任何人隻要見過一次都會留下深刻的印象。
關靖上上下下轉了一圈,贊不絕口。
“有這樣的巨船,天下也去得。
”
麋竺很謙虛。
“船雖大,也隻能海上稱雄,陸上還是要靠馬。
”
關靖笑笑,給單經使了個眼色。
單經會意,連忙将公孫續想去平輿的打算說了一下。
他們知道公孫瓒自負,所以刻意避免了質任這個字眼,隻說是公孫續少年心性,想去開開眼界,絕口不提結盟的事。
麋竺是生意人,又和單經相處多日,不需要單經說得那麼明白,隻要一個眼神就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他并不因此而興奮,反倒有些遲疑,半晌沒有回應。
關靖一看,心中不安,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勉強起來,接連給單經使了幾個眼色。
單經也很意外,隻得把麋竺拉到一旁。
“子仲,是不是要請示孫将軍?
”
麋竺瞅瞅單經,又看看遠處強作鎮靜地欣賞海景的關靖,輕笑一聲:“單兄,你們這算什麼,托孤?
”
單經臉色一變。
“子仲,你這是什麼話?
”
“什麼話?
實話啊。
”麋竺伏在欄杆上,看着碧波萬頃的大海。
“袁紹來勢洶洶,幽州士民群起反抗,都到了這時候了,公孫伯珪還一意孤行,不願稍假辭色。
他送兒子去平輿,卻隻字不提結盟,不是托孤是什麼?
你以為公孫續到了平輿,孫将軍就會無條件的支援你們?
别說我們錢糧也很緊張,就算多得吃不完,用不完,也不會往水裡扔吧?
扔水裡還能喂魚,給你們,能幹什麼?
”
單經臉上火辣辣的,紅一陣,白一陣。
麋竺側過身,面色平靜地看着單經。
“要讓我們幫忙,至少也要讓我們看到你們有取勝的可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