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譚站在高坡上,負手而望。
遠處煙塵滾滾,一個又一個騎士從遠處飛奔而來,穿過陣隙,來到坡下,大聲喊上幾句,又撥馬而去。
站在山坡中間的親衛高聲重複,坡頂圍着大案的謀士則在地圖上移動代表兵力的棋子,将雙方的兵力對比實時的展現在地圖上。
三十裡,二十裡,十裡,太史慈和閻柔各率千騎正在接近,關羽率領的主力緊随其後,大戰随時可能展開。
随着騎兵的出現,斥候偵察的範圍被壓縮,時間延遲會增加,劉備的位置就有些捉摸不定了。
袁譚轉身看了一眼沮授。
沮授正着在大案前,一手扶着案緣,一邊撫着胡須,兩隻眼睛盯着案上的地圖,眨也不眨,似乎正在沉思。
袁譚知道他有想什麼。
劉備不僅主動迎了上來,而且派關羽率領一萬五千步騎于前,兩軍相隔逾二十裡,竟有複制兩年前那一戰的意思,隻不過主客相易,麹義換成了關羽。
這看起來有些狂妄,但他們都清楚,劉備有狂妄的資本。
今非昔比,現在的劉備已經不是兩年前的劉備,他在漁陽訓練了兩年兵,一天都沒閑着,麾下将士精練,求戰心甚切,尤其是關羽所部,他那一萬步卒可以算得上劉備麾下最強的精銳,再加上太史慈、公孫續統領騎兵助陣,現在又多了一個閻柔,可謂是如虎添翼。
相比之下,他雖然有四萬步騎,卻大半是新兵,騎兵數量也嚴重不足。
去年那一戰,十萬大軍過河,最後撤過黃河的隻有萬餘,絕大部分精銳都折在官渡。
此消彼長,劉備自然信心十足。
袁譚自己心裡也清楚,雖然他有兵力優勢,卻沒有必勝的把握,而且他根本輸不起。
孫策正在平原,逢紀還等着他的增援,一旦戰敗,士氣渙散,孫策很可能會趁虛而入。
袁譚走到大案前,看了一眼地圖,盡可能平靜地說道:“公與,關羽将至,馬上就要開戰了。
”
沮授嗯了一聲,卻未說話。
過了片刻,他才意識到袁譚站在他面前,連忙放下手,笑道:“使君不必擔心,我軍進攻或有不足,守住陣勢卻綽綽有餘,别說關羽,就算是劉備率部趕到,我們一樣能頂住他的進攻。
”
袁譚不解。
沮授思考如此入神,他還以為沮授信心不足呢。
沮授看出了他的疑惑,伸手指了指涿縣。
“使君,此戰的勝負手在涿縣。
隻要涿縣不失,我們就不會敗。
如今于我最大的不利不是别的,而是儁乂受傷。
良藥已經送至城中,再過半個月左右,儁乂傷勢漸複,我們反擊的機會就來了。
”
袁譚瞅了沮授一眼,心中隐隐不安。
“公與對張使君信心不足?
”
沮授無聲一笑。
“張使君為的是朝廷,沒有必勝的把握,他不會輕易做出選擇的。
擁兵觀望,已經是他對我們最大的幫助,指望他出兵幫我們逆轉形勢,未免不切實際。
”他皺了皺眉。
“閻柔……想幹什麼,我現在還有些摸不準。
”
袁譚苦笑。
得知閻柔率兵協助劉備時,他的心情和沮授一樣差。
閻柔一直是支持袁紹、劉虞的,袁紹在世時還幫他擺平了護烏丸校尉邢舉的事。
劉虞死後,他和鮮于輔等人結盟,原本應該是他的盟友,現在卻出兵協助劉備,似乎寓示着幽州世家已經忘記了劉虞父子。
劉和的陣亡斬斷了他們與幽州世家的聯絡,引發了他們不想看到的結果,沮授現在大概也有些後悔,早知如此,當初不激劉和也許更好一些。
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了。
又一名斥候趕到坡下,報告了最新的消息:太史慈、閻柔已經到了。
沮授命人移動兵俑棋子,袁譚則擡頭看向遠處。
地平線上,他已經看到了騎兵的身影,而馬蹄踢起的煙塵更是在秋風的席卷下先一步到達。
坡下立陣的将士也看到了騎兵的身影,紛紛起身,組成戰鬥陣型,做好迎戰的準備。
尤其是在山坡正北列陣的顔良,一邊發布命令,喝令将士穩住腳步,不要驚慌,一邊向中軍示警。
在山坡上列陣的騎兵也紛紛起身,整頓馬具,收起草料袋,站在戰馬身邊,随時準備上馬沖鋒。
又過了一會兒,騎兵來到陣前,在強弩射程之外停住,沒有嚴整的陣型,隻是松散地聚在一起,各有二三十騎向兩側馳去,打探消息,一騎撥馬而出,緩緩來到陣前。
袁譚仔細看了看,雖然隔得遠,看不清面目,甚至看不清甲胄款式,他卻有一種直覺,此人應該是不久前重傷張郃的太史慈。
他連忙說道:“來人,傳令顔良,緊守陣地,不得出戰。
”他知道太史慈和顔良多次交手,顔良因為實力不足,一直被太史慈壓着打,如今顔良到了他的麾下,被他委以重任,萬一顔良想和太史慈再分個高下,違背沮授事先的安排,輕率出戰,那就麻煩了。
沮授攔住了。
“使君莫急,且看顔良如何應對,就算他魯莽,使君再下令,也是來得及的。
”
袁譚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麼。
太史慈提矛來到陣前,在百步外站定,揚聲道:“顔子善,故人在此,不出來一見嗎?
”
顔良在陣中,早就看到了太史慈。
太史慈就是那種即使混在人堆裡也與衆不同的人,更何況他現在鮮衣怒馬,铠甲精良,渾身上下透着土财主的氣息。
那一套明光铠就得五十金,再加手中精鋼長矛,腰間戰刀,胯下戰馬,一身裝備至少百金。
顔良心裡有些犯酸。
他喝住想用弓弩襲擊太史慈的部下,這些河北人沒見識,不知道太史慈是出了名的神箭手,别射不着他,反被他一箭射死了,那才叫丢人。
他翻身上馬,來到陣前,出陣十餘步,不肯再向前。
袁譚遠遠地看見他停下,這才長出一口氣。
“太史子義,别來無恙?
”顔良高聲叫道。
太史慈哈哈大笑。
“怎麼,勇猛無畏的顔虎頭現在這麼警惕,連與故人叙舊都要隔着百步?
”
“君命在身,不敢輕離,失禮之處,還請子義兄見諒。
”顔良也大聲笑道:“聞說你武藝又有所精進。
我如今俗務纏身,不敢與你陣前決鬥了。
”嘴上說得輕松,心裡卻有些腹诽。
他曾多次和太史慈交手,各有勝負,自認太史慈是難得的對手,打起來最是過瘾。
要按他本心,這時候自然是痛快應戰,與太史慈大戰三百回合,松松筋骨。
奈何戰前沮授再三聲明,此戰以守為主,任何人不得輕易出戰,他不敢輕易違令。
他是徐州人,如今徐州已入孫策之手,袁譚卻還是如此信任他,委他以重任,不知道多少冀州人看着眼紅,等着他戰死,好頂替他的位置。
再加上張郃一合受傷,他也不知道太史慈最近是不是又精進了,萬一陣前單挑,一個疏忽,受了傷,那實在有些丢臉。
既然沮授嚴令不得出戰,他便忍一忍吧。
他沒有回頭看,但他知道袁譚、沮授在看着他,借着秋風拂,說不定還能聽到他說些什麼。
就算現在聽不到,将來也會知道。
太史慈見顔良不肯應戰,也沒多說什麼,看着去兩側偵察的騎士回來,便撥馬回陣。
騎士彙報,袁譚的陣勢守得嚴實,像個鐵桶也似,兩側和正面一樣,都是長矛巨盾,強弓硬弩,步卒在外,騎兵在内,擺明了就是想死守陣,待他們破陣無計時再行反擊。
太史慈看到顔良陣地時就猜到了這個結果,倒也意外,閻柔卻氣得大罵,眼巴巴地看着太史慈,希望太史慈能有破陣妙計,好讓他就近觀摩一下。
太史慈啞然失笑,拍拍閻柔的肩膀。
“伯溫啊,辦法是有,不過今天你看不成。
”
“那什麼時候能看?
”
“等你再送我五百匹好馬時,我就讓你看。
”
閻柔也是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
太史慈奉命來幽州,如果沒有殺手锏實在說不過去。
隻是這殺手锏要求比較高,一般的戰馬承擔不了。
當然,太史慈這話也有托辭的成份,畢竟他有公孫續叔侄相助,就算沒有五百匹好馬,一兩百匹總是有的,隻不過現在還沒到出手的時候。
殺手锏嘛,當然要在決勝負的時候才用,現在是幫劉備作戰,何必這麼出力。
“子義兄放心,此戰結束,我就去草原,想辦法為子義兄籌集五百匹好馬。
”閻柔拍拍兇脯。
“久聞吳侯麾下有木學堂,能工巧匠無數,我也很想看看這中原制作的馬铠是如何的精良。
”
“有機會,有機會。
”太史慈哈哈大笑。
太史慈與閻柔分工,閻柔率領本部騎兵追殺斥候,斬斷袁譚的耳目,太史慈則負責勘察地形,繪成地圖,送給關羽,讓關羽對戰場形勢有個心理準備。
在袁譚選擇的戰場作戰,這些工作都要從頭做起,好在太史慈作戰經驗豐富,身邊的将士對這些事駕輕就熟,并不費力氣。
安排妥當之後,太史慈又分派将士,以百人為一組,沿着袁譚的大陣來回奔馳,做試探性的突襲。
他也不指望突破袁譚的陣地,就是讓袁譚的部下不敢掉以輕心,維持高度緊張的局面,消耗他們的精精神和體力。
雖說是試探,可是在太史慈出神入化的箭術面前,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交戰之前,顔良就通報過太史慈的實力,如今太史慈就在面前,誰也不想被他擊破陣地,個個全神貫注,如臨大敵。
僵持半日後,關羽到達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