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月英忍俊不禁,又不敢笑了聲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捏着手絹,甩了孫策一下。
“為老不尊。
”
“我老嗎?
”孫策皺起了眉,摸着自己的臉,一臉擔憂。
“馬上都萬歲了,還不老?
”黃月英笑道。
“我也覺得最近太累,皮都松了。
”孫策長歎。
“我才二十……七,還沒到而立之年呢,怎麼就老了呢,感覺七十二似的,人生啊,就是這麼殘酷,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
見孫策說得嚴肅,黃月英連忙摸摸他的臉,安慰道:“不老不老,我逗你玩呢。
就算是七十二也沒關系,一個萬歲的人,七十二還喝奶呢。
”話沒說完,她又繃不住臉,笑出聲來。
孫策也笑了,不懷好意地瞅了她一眼,湊了過來。
黃月英生怕出醜,連忙伸手來推他,軟語央求。
黃月英臨盆在即,孫策也不敢太逗她,玩鬧了一陣,便倚着她坐着,一起賞月。
黃月英摘了兩顆葡萄,塞進孫策口中,随口問道:“你們倆兄弟見面,沒打一架?
”孫權回來,孫策在吳夫人的院子裡設宴接風,黃月英有孕在身,不便出席,這才告了假。
孫策将情況大緻說了一遍,也提到了袁氏三兄弟反目成仇,一死一囚的事。
黃月英聽了,撫着肚子,有感而發。
“我也沒什麼太高的要求,隻希望這兩個孩子健健康康的,将來還記得一母同胞的情義,不要生什麼嫌隙。
”她又拍拍孫策的手道:“你做得對呢,我支持你。
雖說王者無親,畢竟也不能以此為理由,做得太出格了。
鄭伯克段,終究不是什麼美事。
”
孫策沒說話,隻是握着黃月英的手,輕輕的撫着。
為了這件事,他也是糾結了很久。
于公于私,孫權都給他找了不少麻煩,現在處置他是名正言順,但他總是下不了這個決心,尤其是冀州的消息傳來之後。
“我很快就要出征了,怕是又不能看着孩子出生。
”
“看不着就看不着吧。
”黃月英心裡遺憾,卻故作不在乎。
“女人生孩子有什麼好看的,再說了,孩子剛生下來也不好看,皺着臉皮,七老八十似的。
”想到孫策剛才說的話,她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我生孩子,你出去作戰,希望我們都能平平安安的。
”嘴上說笑,手卻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笑容也不太自然。
“當然會平平安安的。
”孫策瞪了一眼。
他知道黃月英擔心什麼。
這個時代的醫術畢竟還是有限,生産對于女人來說,不亞于一場大戰,尤其是頭胎,而且是雙胞胎。
當初麋蘭生産時就擔心危險,特地請了華佗去接生。
現在華佗去了交州,黃月英心裡不安也是正常的。
孫策本想陪着她,冀州的事一來,他不得不走。
孫策想了想。
“我不能看着他們出生,就先給他們起個乳名吧。
一個叫平平,一個叫安安,如何?
”
黃月英明白孫策的意思,莞爾一笑。
“好啊,讓我們兩個,不,四個,都平平安安的。
”
孫策收起笑容,指着黃月英的肚皮,一本正經的說道:“平平,安安,你們都給老子聽好了,安份點,到時候一個一個的出來,不要争,别累了你阿母。
兩個都好,才叫平安,缺了誰都不行。
”
話音未落,黃月英滾圓的肚皮上鼓起兩個小包,随即又消失了。
黃月英“唉喲”了一聲,笑得險些岔了氣。
“你别逗我了,待會兒再早産了……”
蔡珏誇張的咳嗽聲在樓下響起,黃月英連忙用手捂着嘴巴,和孫策做了個鬼臉。
孫策也忍不住笑了,躺在黃月英身邊。
黃月英也躺了下來,隻是肚子太大,隻能側躺。
她看着孫策,眼神湛然。
“夫君,我這身子是沒法随你出征了,你帶上步練師吧。
她這幾年學得不錯,能派上用場了。
”
孫策轉頭看了黃月英一眼。
“你這是以權謀私啊。
”
“且!
”黃月英故作不屑的撇撇嘴,沉默了片刻,又道:“就算是我以權謀私吧,就這麼一回,可乎?
反正你也要拉攏淮泗人的,不如将這個機會給了我。
”
孫策雙手交叉,墊在腦後,瞅了黃月英一眼,撅起嘴。
“親我一下,親了我就答應你。
”話音未落,黃月英就撲了過來,在他嘴上狠狠的親了一下。
孫策順勢抱住她,一聲輕歎。
“你啊……”
“我也是女人嘛。
”黃月英倚在孫策懷中,偷笑道:“親也親了,你可不能反悔,這十二宮的最後一宮姓步了。
”
“行,我答應你的事,什麼時候反悔過?
”孫策拍拍黃月英的肩膀。
他知道黃月英在擔心什麼。
黃家父女沉迷于實迷,不預政務,蔡瑁又一心忙着掙錢,他們在政務、軍事上都沒什麼影響力,心裡難免有些發虛。
步家是淮陰人,步骘眼看着又在水師站穩了腳跟,将來遲早要獨領一部,趁着這個機會,賣個人情給步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當初他定下十二夫人之數的時候,名額已經不多,如今喬氏姊妹欽定,實際上隻剩一個名額了,偏偏這時候他又半有天下,離至尊皇權隻差一步之遙,這個名額就顯得彌足珍貴,不知道多少人暗中為了這個名額争奪呢。
相比之下,步練師并沒有必勝的把握。
論才,她不如黃月英,論貌,她也不見得就比馮宛、甄宓強。
黃月英能幫她争取到這個機會,整個步家都要見情。
“謝謝夫君。
”黃月英枕在孫策的手臂上,閉上了眼睛,如釋重負。
孫策想了一會,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忽然說道:“阿楚,你随我北上吧。
”
“北上?
”
“嗯,去幽州。
幽州的夏天涼快,如果住在山上,和冬天差不多,比又濕又熱的南方舒服,蚊蟲什麼的也少。
”
“好啊,你哪天走,我考慮一下。
”
“就這兩天,你讓阿翁、阿母都收拾一下。
”
——
辭别了黃月英母女,孫策和袁衡一起又去看了馮宛。
馮宛上個月才生了一個兒子,正在坐月子,按照這個時代的習俗,也不能随便外出。
馮方夫婦陪她同住,一家人團聚,自得其樂,倒也懶得迎來送往。
孫策孩子多,馮宛又是個夫人,在意的人不多,除了馮方的直隸下屬,來送禮的屈指可數。
孫策與馮宛坐了一會,說了些話閑,告訴她自己即将出征,讓她安心在大雷山住一段時間,等天氣涼快了再去建業湯山。
湯山有溫泉,過冬最是合适不過。
馮宛心滿意足,感激不盡。
本來睡下的女兒不知怎麼又醒了,衣服也沒穿,就穿着小衣,光着腳丫,揉着眼睛過來,見是孫策,便撲到孫策懷中撒嬌。
孫策陪女兒玩了一會,這才辭别。
接着,又去看了麋蘭、尹姁等人,還和劉和說了一會兒蔡琰要來吳郡開講的事,托她這些天監督徐華習書。
倒是甄宓那邊沒去,這次北上,她是要随行的。
走了一大圈回來,袁衡已經有些累了,卻還是強撐着,不肯放下王後的端莊。
孫策想着心思,也沒注意她的神情,走了一會,袁衡主動說道:“大王對江東不放心?
”
孫策愣了一下,回過神來,也有些疑惑。
“是啊,總有點不太放心。
”
“因為仲謀?
”
孫策心裡咯噔一下,随即明白了。
袁衡是個聰慧的女子,一下子點破了他内心深處的秘密。
他一直在想心裡隐隐的不安來自何處,其實答案很明顯,隻是他不願意往那方面想罷了。
“為什麼這麼說?
”
“這幾個月來,你一直考慮的不就是這件事麼?
做了那麼多準備,終究還是下不了手,看似兄弟和解,其實擔心還在,就像紮在心裡的刺一樣。
”
孫策不置可否。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對孫權的怨言是先入為主,還是預感,他現在也說不清。
“大王,仲謀才二十歲,好勝心是有的,少年意氣也在所難免,要說品性有多惡劣,倒也不至于。
你們兄弟以前是如何相處的,妾不太清楚。
就妾所見,你對仲謀是不如對其他弟妹寬容。
”
“是嗎?
”
袁衡點點頭。
“妾鬥膽直言,失禮之處,還請大王恕罪。
隻不過大王天生不是殺伐果斷的冷皿君主,這家務事就必然是你的心結。
賢明如孝文帝,也因為逼死了淮南王而後悔,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懷。
仲謀已經弱冠,又在交州這麼多年,吃了些苦頭,想必有所進益。
況且江東這麼大,人才這麼多,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左右的,縱使有什麼失誤,也不會影響全局。
”
孫策還是沒吭聲。
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明白不等于就能放下,前世的記憶對他影響太大了。
在别人眼裡,孫權隻是一個任性、叛逆的少年,本性并不壞,可是他卻知道孫權發起狠來能狠到什麼程度。
雖說其中有身為君主的無奈,但孫權本性狠厲也是不可否定的事實。
況且,雖然他身為君主,卻不認為君主殺人就天經地義,糾結就成了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