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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2章 論道驿亭雨

策行三國 莊不周 3393 2024-01-31 01:12

  回到城中,辭别了賈诩後,姜叙沒有回家,徑直來找楊阜。

  楊阜也在等他。
今天楊修起程,他本該去送一送,但公務纏身,無法成行,隻能托姜叙代為緻意。
他們是姑表兄弟,兩人從小就在一起玩耍。
楊阜有智謀,姜叙勇猛耿直,兩人配合一向很默契。

  聽完姜叙轉述,楊阜思索良久,搖了搖頭。
“伯奕,你相信賈文和嗎?

  “你不信?

  “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楊阜站了起來,踱到廊下,看着陰沉的天空。
可能要下雨了,烏雲翻滾,壓得很低,楊阜心頭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氣來。
“你想想伯儉,他從賈文和手中得了并州,可是結果呢?
險些連命都丢在并州。

  想起閻溫在并州的遭遇,姜叙心頭微沉,原本很笃定的心情又飄蕩起來,如同舟行湍流之中,随時可能傾覆。
這是他到長安後才有的體險,在涼州時,渭水總是很平靜,他以為一直如此,到了關中,他才知道渭水發起狂來有多驚人。
聽閻溫說,河水也是如此,蒲坂以北的龍門處,河水濁浪滔天,就算有真龍都能淹死,更别說船了。

  此時此刻,在他眼裡,賈诩就是那條河,平靜的時候微波不起,平易近人,發怒的時候驚濤駭浪,能夠吞噬一切,毀滅一切。
胡轸就是例子,幾萬步騎,轉眼就沒了,而賈诩甚至沒有動一下手指,流一滴汗。

  姜叙後背湧出一陣冷汗,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伯奕,你就安心做個校尉吧,暫時不要有什麼舉動,一切等魯督到任之後再說。
我總覺得吳王這時候調走楊修,讓賈诩主關中事别有用心。
或許……”楊阜眯起眼睛,看着天空如銀蛇般亂竄的閃電,幽幽歎道:“這是一個讓我們自相殘殺的圈套。
賈文和是董卓舊部,我們是先帝舊臣,還有一些劉氏宗室,不管誰死,都是吳王樂見的結果。

  姜叙打了個寒顫。
這時,天空突然一亮,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緊接着一聲巨響,轟隆隆的雷聲就像在頭頂炸響,連屋梁都震了兩下,一塊瓦滑落,摔在庭中的地上,“啪”的一聲,碎成數片。

  大雨傾盆,瞬間遮蔽了視線。

  楊阜、姜叙沉默不語,靜靜地看着密集的雨簾和其間閃爍的電光,心頭忽明忽暗。

  ――

  鴻門亭。

  馬車停下,有騎士上前,撐開了傘,打開車門。
楊修下了車,踩着積水,大步向亭舍大門走去。
亭長、亭父已經在門口相迎,看到楊修走到,堆着謙恭的笑容,熱情的請楊修入亭。
楊修也沒理他們,徑直進了門,沿着走廊向後院走去。
他多次往返于此,對亭中布局一清二楚,也知道那個小院不會有人,一定會為他留着。

  經過一間驿舍時,楊修無意間一轉頭,見一個少女站在窗前,正仰首看天,臉上未施粉黛,白淨如玉,配着櫻桃般紅潤的嘴唇,極是醒目。
雖然感覺到了有人從窗前經過,卻沒有動,隻是眼皮微垂,與楊修四目相對。

  雖然僅是一瞬,楊修卻久久難忘。
進了小院,換上幹淨衣服,他叫來亭長,假意詢問亭中借宿的人員,很方便的打聽到了那個少女的名字和身份。

  名字很普通,姓張,名玉蘭,身份卻有些含糊,說是沛人,路傳也是沛縣的路傳,卻是蜀中口音。
亭長也覺得奇怪,暗中留了意。
亭長迎來送往,信息靈通,知道如今蜀王是吳王的敵人,蜀中常有細作來往,若能抓住便是大功一件。
隻是這女子孤身一人,而且進了房間就不出門,亭長一直沒找到刺探的機會。

  亭長說着,将張玉蘭的路傳擺在楊修面前。
楊修仔細詳細了一番,讓亭長将這張玉蘭請來。
亭長轉身去了,時間不長就回來了,張玉蘭跟在他後面。
進了門,張玉蘭靜靜地站在門口,打量了楊修片刻,櫻紅的嘴角微挑,露出些許不屑。

  “不愧是四世三公的貴公子,威震關中的楊長史,不僅能決人生死,連看雨都看不成了。

  楊修瞅瞅亭長,亭長吓得臉色煞白,連連搖頭。
楊修見了,笑道:“我本來倒沒疑心你是細作,你一眼就認出我來,我倒不能不問一句了。
怎麼,蜀中也用女子為間了?

  “我不是細作。
”張玉蘭搖搖頭。
“我是天師道的祭酒,來關中傳道的。

  “天師道?
”楊修笑道:“關中也有天師道?
我主政關中兩年多,倒是第一次聽說。
是法正在關中時的傑作嗎?

  張玉蘭柳眉微蹙。
“我天師道設天下二十四治,原本就有關中一治,隻是駱師叔在,未曾派人進駐。

  “駱曜?

  張玉蘭點點頭。

  “這麼說,駱曜死了?

  “不是死,是羽化。
”張玉蘭轉過身,扭頭看着外面的雨幕,聲音也變得飄忽起來。
“這是道門的事,你們儒門的人不懂的,問也無益。
楊長史若是懷疑我是細作,大可将我關起來便是,隻請容我看完這雨。

  楊修笑了起來,揮揮手,示意亭長等人退下。
他倒了一杯熱茶,捧在手心,興趣盎然地看着這個自稱是道門中人的張玉蘭。
“雨有什麼好看的,不如過來喝茶。
說起道法,我也是略知一二的。

  張玉蘭轉頭看看楊修,面露不屑。
“你既知道法,豈不知道法天地,上善若水?
這雨乃是天水,最接近道,觀雨便是觀道。

  楊修嗤了一聲。
“道生一,天一生水,水和道之間還隔着一層,如何便是道?
你這般悟道,就像隔着南山看巴山。
上善若水,卻不是水,當得意而忘形,拘于形而忘意,你是買椟還珠,永遠也悟不了道。

  張玉蘭驚訝地看着楊修,開口欲辨,又不知從何辨起。
她猶豫了片刻,轉身向楊修施了一禮。
“小女子無知,言語唐突,還請長史海涵。
聞長史之言,莫非亦通道法?

  楊修笑而不語,伸手倒了一杯茶,推到對面,又伸手示意。
張玉蘭見狀,隻好在楊修對面入座,端起茶杯,向楊修緻意,淺淺呷了一口,紅唇與綠色的茶湯相映,自有動人之處。

  楊修看得真切,心中微微一動,仿佛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

  楊修去年被法正軟禁了一年,閑時除了與曹彰、曹植玩耍便是讀書。
他原本就好讀書,有過目不忘之能,隻是從政之後難得有時間讀書,這一年倒是讀了個痛快。
曹植也好讀書,常常去長安的書市買書,或是知道誰家有新書便去借。

  這些書幾乎都經過了楊修的眼睛,種類繁雜,其中不凡道門與浮屠的經書,尤其是浮屠經。
浮屠教最初就是在達官貴人之間傳播,宮裡也收藏了不少浮屠經,有不少還是曆代西來的浮屠道人如安世高等人親手所譯。
道經讀得也不少,《太平經》也好,《老子想爾注》也罷,都曾通讀一遍。

  讀書一年,楊修對浮屠經義的熟悉和理解已經淩駕于絕大多數人之上,對道門的了解也超出很多道門中人,比如眼前的張玉蘭。
張玉蘭的道門學問勝在精熟,論廣博精深則遠遠不如楊修,兩人說了幾句,張玉蘭就被楊修辯得啞口無言,就連研習多年的《老子想爾注》都被楊修批得一塌糊塗。

  《老子》一書雖被道門奉為經典,卻非道門獨有,漢儒研究《老子》的比比皆是,尤其是漢末今古合流,尚通儒,研習《老子》的人更多,著名的大學者蔡邕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楊修讀過不少蔡邕論《老子》的文章,對《老子》也有深入的研究,要辯服張玉蘭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張玉蘭對楊修刮目相看,歎為觀止。
她甚至不敢相信,一個人怎麼可能讀過這麼多書。

  “道通天地,無所不包,欲觀道,當行萬裡路,讀萬卷書,獨坐山中,坐井觀天哪能行。
”楊修又添了一杯茶,淡淡笑道:“悟了道,還要證道,要不然怎麼知道你悟的是正道還是邪道?
比如你母親盧夫人,也算是修習道法幾十年的人了,所精通的也不過是一些駐容養生的小道,對真正的大道一竅不通。

  “家母……”張玉蘭猛然驚醒,瞪着楊修。
“你怎麼知道我是天師張家的人?
”她一直注意保持警惕,從來沒有說自己與天師的關系,張姓也是大姓,姓張的比比皆是,天師道内部姓張的就有好幾支。

  “你猜。
”楊修端着茶杯,露出幾分得意。
“你要是能猜出來,我就告訴你什麼是真正的道法。

  “真正的道法?
”張玉蘭将信将疑。
“你剛才說了那麼多,難道還不是真正的道法?

  “我隻是讀書多,略知皮毛,卻沒有真正修行。

  “那誰是真正修行的?
他到了什麼樣的境界?

  “是誰,我暫時不能告訴你。
境界麼,倒是可以說說。
你知道金聲玉振嗎?

  張玉蘭大驚失色。
“真有人修行到了金聲玉振的境界?

  “嗯,三四年前,他便已經初露此相,現在應該更精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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