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身體底子好還是因為軍中護士的護理水平高,馬日磾恢複得比預期的要好,撞出來的瘀青還沒有完全消退,精神卻好了很多。
他派人通知孫策,可以傳诏了。
孫策很快就趕來了,一進中庭門就提起衣擺,大步流星地來到馬日磾面前,躬身一拜。
“馬公安好,早就聽伯喈先生提起你們在東觀著書的事,今天總算見到你了。
”
聽到老友蔡邕的名字,馬日磾心情大好。
他和蔡邕通過信,知道蔡邕現在過得自在,不僅衣食無憂,而且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矢志在餘生之年過成一部史書。
著史不是易事,當初他們在東觀編著《東觀漢紀》時,有朝廷的支持,花了那麼多的心皿都沒能完工,蔡邕被流放朔方後就基本停滞了。
現在蔡邕在孫策的全力支持下重啟這項大業,将來能名垂青史,馬日磾等人心裡既欣慰又羨慕。
“蔡伯喈能完成平生夙願,将軍有功。
”
“哈哈,馬公過獎了。
”孫策連連擺手。
“我們父子都是武夫,寫不了文章,但是我們可以為你們保駕護航,不讓人來打擾你們,也算是略盡綿薄之力。
功勞不敢當,身為武者,上佐明君,為國之爪牙,下佑萬民,為國之藩籬,這是我們的天職,要不然國家花費那麼多錢糧養兵又為了什麼呢。
”
“說得好,說得好。
”馬日磾撫着胡須,略加品味,忍不住贊了一聲,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他身為文士,又剛剛經過董卓之亂,對武人的确談不上什麼好感,總覺得他們就是禍亂之源,聽了孫策這句話,感慨不已。
如果武人都有孫策這樣的覺悟,天下何至于此?
“怪不得蔡伯喈與将軍一見便不肯再回長安,我現在算是明白了。
”
孫策笑道:“馬公如果不想回長安,我也歡迎啊。
有馬公相助,伯喈先生著史會更加順利。
”
馬日磾笑了起來。
孫策比孫堅會說話,這幾句話都說到了他的心坎上,即使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心裡也暖洋洋的,頗有些心動,雙方第一次見面的生疏也在這幾句話中不知不覺的化解。
怪不得他能在短短幾年内割據三州,逼得袁紹提前與他決戰。
這年輕人不簡單啊。
馬日磾又看看陪孫策來的馬超,明白了馬超的那些改變源自何處。
在孫策身邊,馬超受益匪淺。
馬日磾的态度也變得随和起來,不像是傳诏的大臣,倒像是長者對自家子弟說話。
“将軍,我這次來,有一個消息帶給你,與蔡伯喈修史相關的。
”
孫策眼珠一轉,心中一動,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
“馬公是有福之人,想必是好消息。
”
馬日磾被逗得心花怒放,臉上的皺紋都淺了些。
“将軍還記得你和趙子柔(趙溫)說過的事嗎?
”
孫策連連點頭。
“記得,記得。
趙公起程的時候,我還特地跟他說了這事,請他在陛下面前美言,盡力促在此事。
怎麼,陛下準了?
”
馬日磾點點頭。
“你運糧入關,緩解關中災情,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又接收了關中數十萬災民。
”馬日磾說着,下意識地看了孫策一眼。
關中大旱,百姓外逃,有大半去了南陽,朝廷因此大傷元氣。
可是孫策卻一臉平靜,一副都是我應該做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挖了朝廷牆角的得意。
馬日磾都搞不清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孫策想得太壞了。
“陛下非常滿意,說你是為國之棟梁,所提要求雖有逾禮之嫌,卻是一片至誠。
當此國家危急之際,存亡之秋,連陛下都要遷都關中以避天災人禍,那些秘書暫放在襄陽未嘗不是一個辦法。
”
“陛下聖明。
”
馬日磾趁熱打鐵,一邊命人取出诏書,準備傳诏,一邊說道:“孫将軍,陛下對你們父子很是看賞識,認為你們是大漢中興的倚仗。
你可不要辜負陛下的信任。
”
“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孫策慨然道,握了握拳頭,義憤填膺。
“不瞞馬公說,若不是位卑言輕,袁紹又糾纏不已,我早就請求入朝清君側了。
”
“清……清君側?
”馬日磾面色一僵,手一抖,诏書差點落在地上。
“這話……從何說起?
”
“久聞陛下少年英俊,乃是難得的明君,隻是被奸臣所誤,身不由己,我雖不才,自诩小有武勇,願率精銳三千,入朝為陛下剪除那些奸臣,重振朝綱。
”
馬日磾張口結舌,臉色變了幾變,半晌才回過神來。
“不知将軍說的奸臣指的是誰?
”
“遠的不說,這太尉黃琬就是一個。
他身為朝廷任命的太尉,卻興兵三萬,先擊家父于中牟,再助袁紹攻颍川。
袁紹是誰?
那可是矯诏逆臣,不臣之心路人皆知,黃琬這時候不助我父子攻袁紹,反而助袁紹攻我父子,豈不是為虎作伥?
此人号稱名士,做的事卻是豬狗不如,将來必不得好死。
”
看着孫策咬牙切齒的模樣,馬日磾激零零打了個寒戰,有點為黃琬擔心起來。
孫策佯作未見,又笑道:“馬公,這借朝廷秘書的事,可在诏書裡?
”
馬日磾回過神來,連忙搖頭。
“這件事尚未定論,怎麼能寫進诏書。
朝廷秘書乃是國之根本,不是普通物件,為保萬全,還有很多細節與将軍磋商,請将軍體諒。
不過陛下已有此意,想來隻是遲早的事。
”
孫策哦了一聲,有些失望。
“那……朝廷對我舉報袁紹矯诏的事,可有定論?
”
“這……也沒有。
”
孫策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撫掌而歎。
“馬公,你看,證據确鑿,卻遲遲不能裁決,這分明是有奸臣從中作祟啊。
要不然的話,去年冬天,袁紹的首級就挂在長安城頭了。
唉,主憂臣辱,陛下受苦,為奸臣所困,不能自主,是我等做臣子的恥辱。
待我擊敗袁紹,一定親自去長安,看看是什麼樣的奸臣敢蒙蔽陛下,不誅他九族,難解心頭之恨。
”
馬日磾尴尬不已,沒法接孫策的話題,隻好顧左右而言他。
“孫将軍,雖無秘書,亦無對矯诏案的判決,不過還有些好事值得為将軍賀,将軍還是先接诏吧。
”
孫策哈哈一笑。
“馬公說得有理,接诏,接诏。
”他頓了頓,又道:“馬公,這封诏書……是陛下之意吧?
這要是托陛下之臣的亂命,或者雖出自陛下,卻是不得已的違心之言,我可不接。
”
馬日磾很無語,卻不敢怠慢,仔細想了想,覺得應該沒什麼會讓孫策聯想到奸臣的,這才點點頭。
“這是自然,诏書中全是陛下之意,并非受人左右,将軍可放心接诏。
”
“那就好,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