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議站在城頭,看關着荀衍下了堰,一聲輕笑。
濮陽逸跟了過來,舉着一把傘,要為陸議遮雨,卻被陸議拒絕了。
他示意了一下,親衛陸明取過一件鬥笠、一件蓑衣,為陸議穿戴好。
濮陽逸有些尴尬,陸議笑道:“你是軍謀,是文職,我是将,是武職,要求不一樣。
等哪天你也轉為武職了,這傘就不能打了,必須和将士們一樣才行。
”
濮陽逸豪氣萬千,笑道:“我雖是文職,不如将軍及諸位武藝高強,身體還算結實,淋點雨也沒什麼。
”說着,收起傘,陸明取來鬥笠、蓑衣,幫濮陽逸穿上,開了句玩笑。
“參軍,虧得你是浚儀人,要是在江東,打傘會被人笑話的。
江東隻有女子才打傘,而且不論下不下雨都要打,雨天遮雨,晴天遮陽。
”
濮陽逸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這麼說,你們這些江東兒郎一直在心裡笑話我?
”
“豈敢,豈敢。
”
衆人大笑。
陸議又說道:“參軍,你别聽他胡說。
女子哪會用這種大傘,她們都是用絹傘,要的是好看。
你久在中原,不清楚如今建業的風氣。
為了能讓這絹傘既好看,又擋雨,可是費了不少心思,幾個木學堂争先推出新品,比作戰還激烈呢。
你問問他們,是不是每次回家省親的時候家裡又多了兩把新傘。
”
一個五大三粗的親衛撇了撇嘴。
“女人就是管不往手,覺得好看就要買,别人有的也要有,也不問用得上用不上,虧得軍饷豐厚,要不然真不夠他們花的。
”
“看把你能的。
”另一個親衛打趣道:“我聽得嫂子花的都是自己的錢吧,你的錢不是喝酒喝掉了,就是賭博輸掉了,有時候還要嫂子補貼呢。
别的不說,上次省親回來時,裝了一樟木箱的新衣,是不是嫂子替你買的?
”
“你不知道,建業衣服又好又便宜,不值幾個錢。
”那親衛揪着絡腮胡子強辯道,又引起一陣哄笑。
濮陽逸緊了緊蓑衣,歎了一口氣。
“是啊,如今建業已經成了新風尚之源,各種新奇的物件都先由建業發端,荊州、豫州都有些跟不上。
此戰過後,豫州怕是連荊州也要落後一步,這袁譚要被人罵死了。
”他頓了頓,又道:“那三将軍……也經常換傘嗎?
”
陸議頓時大窘。
一旁的将士忍笑忍得很辛苦,肩膀不住地抽動。
濮陽逸又道:“二将軍在荊州,我覺得三将軍可以來豫州,這樣大王就可以安心坐鎮建業,指點江山了。
”
陸明笑道:“我覺得可行……”
“閉嘴!
”陸議虎了臉,喝了一聲,又忍不住笑道:“參軍,我會将你的建議奏報軍師處,看看郭祭酒是如何反應。
”
濮陽逸大笑,撫着胡須,不緊不慢地說道:“說起來,三将軍也曾師從郭祭酒,與我等也是同門。
若是三将軍坐鎮豫州,說不定我還能再升上一級半級。
到時候,拙荊也能買上幾把建業的新傘,在閨友們面前顯擺顯擺。
”
“這有何妨。
”陸議揚揚手。
“等此戰結束,你去建業述職,随便買。
為了這點事攀附三将軍,小題大作了。
對了,洛陽方面有消息嗎?
徐将軍什麼時候能到?
”
說到軍事,濮陽逸收起笑容。
“徐将軍已經起程了,估計已經到了荥陽,很快就能趕到中牟。
”
陸議點點頭。
“準備好烽火,随時準備開戰。
”他仰起頭,任由飄潑般的大雨打在臉上,惬意無比。
“水火無情。
上次燒了他們一回,這次再淹他們一回。
”
――
荀衍深知責任重大,絲毫不敢懈怠,不顧電閃雷鳴,狂風大作,親自巡視大堰,不放過任何一個疑點。
千丈之堤,以蝼蟻之穴潰,這次施工趕得很緊,難免會出現疏漏,如果不及時堵住,随時可能崩潰。
董昭的心情和荀衍差不多。
上次雖說與滿寵不分勝負,畢竟沒能完成任務,他心裡也是不服氣的。
這次做了荀衍的副将,實際上是被貶了。
他很想趁着這次立功重新赢得袁譚信任,在接下來的戰事中還能獨領一部,做副将終究不如獨立作戰。
汝颍系需要重将,兖州系更需要重将,他與荀衍既有共同的利益也有競争。
在這種心理下,他們誰也不肯放松,不顧将士疲勞,親自督陣,确保不會功虧一篑。
他們的辛苦沒有白費,大雨下了一天,大堤沒有出現嚴重的漏水,發現的小問題也都及時堵住了。
眼看着大堤完好無損,水位不斷上漲,已經将浚儀城的城門淹沒,荀衍和董昭的心情也緊張到了極點。
大雨結束後的第二天,荀衍接到呂布的消息,徐盛帶着戰船沿着鴻溝趕來,已經到了中牟。
荀衍早有準備。
他相信呂範、魯肅不會坐視陸議被困,築堰的工程這麼大,他們肯定會收到消息,派兵增援是意料中的事,統領水師的徐盛更是首選。
他奇怪的倒是旋門關的呂範一直沒有動靜,好像忘了他才是浚儀督一樣,将浚儀城全部交給了陸議。
他安排呂布在浚儀西警戒,就是希望等呂範出城時,呂布能夠用騎兵奔襲,重創呂範,為天子、劉備渡河搶關做準備。
呂範不出城,這個安排就落了空。
也許這就是江東軍内部的矛盾吧。
荀衍如是想。
荀衍随即與董昭聯絡,讓他安排阻擊徐盛。
他自己則排兵布陣,準備接戰。
他不僅修了蓄水的堰,還在堰外修了高台,在上面安放了巨弩、抛石機等遠程打擊的大型軍械,還修了不少望樓,安排弓弩手登樓射擊,步卒則登上大堰,準備短兵相接。
大雨剛過,堰上泥濘不堪,步卒踩着準備好的木梯上了堰,費了好大力氣才立好陣勢。
荀衍随即命令撤掉木梯,迫使堰上的将士無法輕易下堰。
飲食軍械都由大型的轱辘運上去,無須堰上的将士下來取。
堰下隻有督戰的親衛,凡是離開戰鬥位置,擅自下堰的,無須請示,一律就地斬首。
為了這一戰,荀衍堵上了自己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
他清楚,如果這一戰不能取勝,就算袁譚願意保全他,這些将士也會恨他入骨,以後再也别想指揮他們作戰。
隻有拿下浚儀,拿下陸議,立下大功,重賞将士,他才能樹立起自己的威信。
舍生取義,殺身成仁,這是他最後的機會。
陸議在城頭看到冀州軍陸續上堰,大堰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堰外的高台、望台上也是人,抛石機、巨弩嚴陣以待,做好了射擊的準備,不禁暗笑。
“萬事俱備,隻欠一潰。
”陸議撚了撚手指,轉身對一旁的濮陽逸說道:“此戰,袁都尉是首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