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越磕磕絆絆的看完信,又心生疑惑。
“文和,這孫策怎麼對你這麼了解,居然知道你曾在宮中為郎?
”
賈诩撫着胡須,瞅瞅董越,眉心微蹙。
“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将軍可能幫我解惑?
”
董越撓着下巴,冥思苦想。
牛輔哈哈一笑,拍拍董越的肩膀。
“這什麼不懂的,肯定是去年他抓的俘虜告訴他的呗。
”俘虜二字一出口,他的臉色就有些難看,興奮也一掃而空。
“文和啊,你說我們要是和孫策講和了,以後見到李蒙、樊稠他們可怎麼說?
”
賈诩也是一聲輕歎:“我們沒法說,還是讓王允、呂布去和他們說吧。
如果不是王允把我們調離長安,去攻擊南陽,董公何至于被呂布刺殺。
唉,董公一世精明,沒想到最後卻栽在這兩人手上。
”
董越也說道:“正是,牛兄,你怎麼糊塗了?
我們和孫策的仇是在戰場上結下的,有機會,将來在戰場上再分高下就是了。
可王允、呂布不同,他們深受董公信任,卻背叛了董公,這是逆臣,勢不兩立,沒什麼好商量的,抓住了就是剝皮抽筋,為董公報仇。
我們涼州人恩怨分明,可不能變成糊塗賬。
董公和孫堅打成那樣,不是一樣誇孫堅善戰?
”
牛輔沉思半晌,無奈苦笑。
“如果要依托朝廷,與孫策同朝為臣,以後再想刀兵相見就難了。
他有荊州、豫州,我們有什麼啊?
就算拿下并州,還沒有一個南陽人口多呢。
”
“我們有馬。
”一個中年文士緩緩走了進來,正是李儒。
李儒身形消瘦,臉色灰暗,顴骨高高聳起,臉上的皮膚都松馳了,看起來像是一個垂暮之人。
他走得很慢,說話也有氣無力。
他上了堂,在門口停住,彎腰脫鞋,再直起身來時,已經有些氣息急促。
“我們……有馬,孫策身處東南,最缺的就是戰馬。
我們可以用戰馬和他換糧食,換軍械。
”
牛輔連連點頭,董越也覺得有理,頓時覺得有底氣了很多。
李儒在蔣幹之前的座位上坐下,看了一眼未下完的棋局,強笑道:“文和好高明的手段,明明是必殺之局,為什麼卻鋒芒盡掩,難道你怕了蔣幹不成?
”
賈诩回到座位上,将棋子一顆顆的收起。
“既然想結盟,何必殺得你死我活,原本就是消遣而已。
文優先生,身體怎麼樣,能戰嗎?
”
“不行,我不是你的對手。
”李儒搖搖頭。
“我聽說蔣幹走了,還以為談崩了。
這麼說,是談成了?
”
“成了。
”賈诩将書信從董越手中取出,遞給李儒。
李儒隻看了兩行,眼中露出驚訝。
“這是張子綱的文章,他居然到了孫策帳下?
”
賈诩很意外。
“這張子綱是什麼人,很有名嗎?
”
李儒瞅瞅賈诩,嘿嘿笑了兩聲,臉上露出異樣的紅暈。
“文和,你真不知道張子綱?
”
“真不知道。
”賈诩很誠懇地拱拱手。
“還請先生指教。
”
“好吧,我就當你不知道,和你說說這張子綱。
”李儒回頭瞅瞅站在一旁的牛輔、董越,皺了皺眉。
“你們還傻站着幹什麼,趕緊去安排部署啊,等着斷糧啊?
你們也想聽文章,聽得懂嗎?
”
牛輔、董越正準備聽李儒講講這張子綱是何等樣人,被李儒糗了一頓,不免讪讪,轉身就準備走,又被李儒叫住了。
“既然結盟,總不能一點禮物都沒有,你們準備幾匹好馬給孫策送去,然後才好向孫策開口要東西啊。
”
牛輔、董越如夢初醒,連連點頭,匆匆去了。
賈诩看在眼裡,不禁輕聲笑道:“還是先生你有威信,言聽計從,令行禁止。
你來了之後,我輕松多了。
”
李儒苦笑着搖搖頭。
“遲了,文和,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你我其實一樣,因為出身太低,縱有才智也無法施展。
董公用我而不能信我,若非如此,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一步。
”
賈诩将棋子一顆顆的收拾好。
“先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說說這張子綱吧,你和你相識?
”
“我可沒這名望。
”李儒一邊說一邊看手中的信,看完一遍,想了想,又看了一遍,連聲贊道:“好書法,好文章,不愧是當年名聞京師的名士。
用典貼切,直指人心,難怪連你賈文和都心動了。
”
賈诩拿過信,又讀了一遍,沉吟片刻。
“先生心動嗎?
”
“因人設計,這封信是專門針對你賈文和的,我雖然喜歡,卻沒有你這般心動,隻有有些同感而已。
”李儒拈起一顆棋子,在手心裡摩挲着很久,棋子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李儒幹澀的嗓子。
李儒慢吞吞地說道:“聽說蔡邕在南陽著史?
”
“是的,蔣幹親口承認的。
”
“孫策是為了收買人心,還是早有預謀?
”
“說不好,不過孫策志向很大,他對朝局有着與衆不同的理解,有些想法簡直讓人瞠目結舌。
先生,我學識淺薄,不知其學問來曆。
你如果有機會和蔣幹見見面,也許能搞清孫策的師承。
”
“他有什麼師承。
”李儒冷笑一聲:“我雖然聽得不多,但是就你言及的那些想法,在我知道的各家學說中都找不到。
這個人……應該是悟性奇高,自學成才。
”
“有這樣的人?
”
“這就是所謂的生而知之。
”李儒将棋子放回棋盒。
“文和,我想去一趟南陽。
聽說南陽有個本草堂,有很多名學醫坐堂,也許能治好我的傷。
”
“這當然好。
先生不如做我們的使者……”
“不,我要悄悄地去。
隻有如此,才能看到真相。
”李儒遲疑了片刻,又道:“我鸩殺弘農王,罪孽深重,臭名昭著,無顔見天下人,特别是去南陽,還是悄悄地去好。
”
賈诩沒有再說什麼,眼中卻多了幾分憂色。
雖然孫策願意與他結盟,對他多有同情之意,但他很清楚,不管怎麼說,董卓及西涼人的确做了不少惡,孫策就算友好,最多不給他們添加罪名,能不能為他們有所避諱,現在還不好說。
從孫策去年全殲兩萬西涼兵來看,他對西涼人也沒什麼好感。
結盟隻是暫時的形勢所迫,能維持到什麼時候,又能維持到什麼地步,他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
讓李儒去南陽看一看也好。
他不是涼州人,但是他和涼州人聯系太深,已經無法自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