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港。
風和日麗,碧波萬頃。
藍天白雲之下,蔚藍的海水如一塊巨大的翡翠,令人心醉。
十幾艘雙體樓船分散在海面上,落了帆,下了錨,雪白的浪花輕輕拍打着船腹,發出嘩嘩的輕響,像是母親口中輕吟的搖籃曲。
孫策一身春衫,坐在躺椅上,神情慵懶,似睡非睡。
剛入宮不久的大橋陪在一旁,翹起白玉一般的手指,将瓜子送到嘴邊,用潔白如貝的牙齒輕輕咬着瓜子殼,手指輕撚,将瓜子仁擺在白玉盤中,瓜子殼則丢進一旁的桶中。
腳步輕聲,小橋蹑手蹑腳的走了上來,看看半睡的孫策,又看看姊姊,縮了縮脖子,伸手從玉盤中取了幾粒瓜子仁放進嘴裡,無聲而笑。
“香,真香。
”
大姊白了她一眼,也笑了。
孫策動了一下,睜開眼睛,看着小橋,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
“又偷嘴。
”
“才沒有。
”小橋委屈地叫着,拈起一粒遞到孫策嘴邊,嫣然一笑。
“臣妾是幫陛下嘗嘗味兒。
”
“有勞你了。
”
“願為陛下效勞。
”小橋靠在孫策身邊。
“陛下,這是要一路往幽州去嗎?
”
“是啊,喜歡嗎?
”
“喜歡,隻要和陛下在一起,臣妾都喜歡。
”小橋托着腮,眼神閃爍如星。
“橫絕四海,遨遊天下,聽着就開心。
陛下,如果到了幽州,繼續向北,一直向北,是不是就能繞大地一圈,最後又回到南海?
”
“按理說應該如此,實際上卻有些困難。
”
“什麼困難?
”
孫策笑而不語,小橋本想追問,見他這副神情,知道他在考校自己,便眨着眼睛思索起來。
過了一會兒,她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越往北越冷,北海全是冰,無法行船。
”
“那該怎麼辦呢?
”
“向東。
”小橋猶豫了一會,又道:“可若是向東,以後豈不是在西域之西?
聽說西域到處都是戈壁、沙漠,可不能行船。
這怎麼可能辦?
”
孫策忍不住笑了起來。
小橋的反應是快,隻是耐心有限,讓她埋頭讀書是不太容易的事。
他眨眨眼睛。
“問你姊姊,看她知道不。
”
“姊姊,姊姊,你快說。
”
大橋白了小橋一眼,将手裡的瓜子仁放在她手中。
“西域圖經上不是早就寫了麼,筆直的航線是沒有的,卻可以繞行。
這大地之上,海多陸少,走海路,總比走陸路可方便。
”
“我知道,我知道,海多陸少,種海田最有前(錢)途。
”小橋說着,捏起指尖,比了一個錢的手勢,嘻嘻笑道:“所以如今最有錢的都是海商,尤其是種海田的甄家。
陛下,陛下,将來臣妾生了孩子,你能不能封他一片大海?
”
孫策忍俊不禁,故意瞥了一眼小橋的肚子。
小橋自知失言,羞得擡不起頭來,抱着孫策的手臂,将臉埋在他的臂彎裡。
過了片刻,又輕聲說道:“會有的。
臣妾一定會為陛下生一群孩子,就像海裡的魚一樣。
”
孫策沒有說什麼,輕輕拍拍小橋的背。
登基之後,他很快就開始了第一次出巡,乘船出海,沿着海岸線一路向北,巡視幽州、冀州,就要讓天下人知道他對大海的重視并非嘴上說說。
開拓、征服都要有利可圖,否則難以持久,所以他又命甄氏、麋氏随行,第一站便是連雲港。
經過幾年發展,連雲港不僅是重要的商業港口,更是海洋漁業的重要基地,每天都有大量的漁船入港,卸下大量的海鮮,經過初步加工之後,運往中原,最遠的地方一直到關中。
比起運糧食,輸送腌制的海産品效率更高,成本更低,一船海産品抵得上幾船糧食。
海洋漁業已經成了糧食生産的重要補充,尤其是對缺少人口的原司隸及兖州來說。
源源不斷的海産品養活了大量的人口,使得長安、洛陽的恢複可以有條不紊的進行,更讓東海成了一個新興的加工基地。
種海田,成了發家緻富的代名詞。
談論與大海相關的事,也成了無數人的日常。
“多生點,越多越好。
”孫策輕聲笑道。
他現在不愁人口多,隻嫌人口少。
有了足夠的人口,才有向海外殖民的可能。
雖說因為他的到來,亂世提前了幾十年結束,但眼下的人口還是不夠,比起巅峰時刻的六千萬差了不少。
為了鼓勵生育,他正在醞釀一項政策:将征收算賦的年齡提高到十八歲,取消十八歲以下百姓的口錢。
算賦、口錢就是人頭稅。
算賦針對是的成年人,一年一百二十錢。
口錢針對的是未成年人,一年二十三錢。
一人一年二十三錢,看似數量不多,可是對普通百姓來說,這個負擔卻不輕。
五口之家,如果隻是種地,一年收入可支配收入也就是兩三千,如果有兩三個孩子,五六十錢的口錢也是不小的負擔。
在一些經濟狀況不好的地區,曾有因不願交納口錢而殺子的情況。
孫策發展工商業,不差這點錢了,他想取消這個稅,促進人口提升。
但具體執行起來卻不能簡單的決定,免掉一項稅,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問題,不僅要對人口有準确的把握,還要充分估計到人口的增長速度和可能增加的糧食消耗。
基數大了,一項小小的決定,都有可能帶來不可忽略的影響。
就是二十一世紀的大國貿易戰,哪怕隻是小小的彙率調整,都有可能引發一場金融危機。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孫策一邊轉頭一邊笑道:“是不是計相來了?
一提到錢,他總會出現。
”話音未落,卻見步練師出現在樓船上,臉色微紅,額頭微汗,手裡拿着一卷文書。
孫策愣了一下,坐了起來。
“陛下,軍情處剛剛收到的安西軍報。
”步練師走到孫策面前,遞上文書。
孫策接過,掃了一眼,眉頭不經易的皺了皺。
馬騰被曹操擊敗也就罷了,怎麼韓遂還戰死了?
不僅如此,馬騰還告了韓遂一狀,說他與曹操勾結。
這可有點讓人看不懂了。
孫策重新躺了下來,閉目沉思。
大橋、小橋不敢打擾,向步練師打了個招呼,悄悄起身走了。
作為同期入宮的三人,她們相處莫逆,比其他人更有默契一些。
過了一會兒,孫策睜開眼睛。
“告訴軍師處,我知道了。
”
“唯。
”步練師也不多問,拱拱手,轉身去了。
她雖然今年剛剛入宮,卻在孫策身邊随侍多年,知道孫策處理政務、軍務的習慣。
隻說知道了,不給任何态度,就是暫時不想介入的意思。
沮授、郭嘉都是心腹,知道該如何處理。
“等等。
”
步練師停住,看向孫策。
“拟诏,準閻行一年假。
”
“唯。
”步練師看看孫策,見他沒有其他吩咐,轉身去了。
先去一旁的尚書室,通知當值的尚書拟诏,然後去軍師處的艙室,傳達孫策的安排。
軍師處、軍情處的艙室都在孫策的座艦二屋,沮授、郭嘉都在等着,聽完步練師轉述的诏書,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
“奉孝,你覺得賈诩其人如何?
”
“老謀深算,計謀過人。
隻是戒心太重,很難交心。
”郭嘉搖搖羽扇,若有所思,放松了身體,靠在窗邊,轉頭看向窗外的海天一色。
“涼州是他的軟肋,他放不下的。
”
沮授笑笑。
“那就再等等。
秋後關中有了收成,再做考慮不遲。
”
“多等兩年也沒關系。
”郭嘉收回目光,不以為然地笑笑。
“擊敗馬騰,殺死韓遂有什麼用,曹操真有本事,奪了關中,或許還有一線機會。
隻不過法正雖然機敏,論計謀卻不是賈诩對手,所以這關中啊,曹操是想都别想了。
”
郭嘉出了一會兒神,又撇了撇嘴。
“人無信不立,韓遂就是典型。
”
沮授含笑不語。
他贊同郭嘉的看法,卻不會像郭嘉那樣肆無忌憚。
韓遂雖然自作自受,畢竟名義上還是吳臣,女兒、女婿又都是重臣,如此嘲諷他是不合适的。
郭嘉也沒再說什麼。
他起身向外走去,本打算回自己的艙室,走到一半,迎面碰上了陳群。
陳群臉色不太好,半條袖子都濕了,一邊走一邊擰着水。
看到郭嘉,陳群皺了皺眉,側身站在一旁,放下袖子。
“郭祭酒。
”
“怎麼了?
”郭嘉本不打算理他,見陳群臉色難看,身上又有一股濃烈的海腥味,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荀彧離京之前,曾特地關照他照顧陳群。
“沒什麼。
”陳群遲疑了片刻,又道:“和……長沙王發生了點不愉快。
”
郭嘉一愣。
長沙王就是孫權。
孫權放棄了領兵征戰的執念,孫策因此将他封在長沙——孫堅曾經戰鬥過的地方。
隻是孫權并沒有就國,還在孫策身邊見習。
孫權最近心情不錯,與孫策身邊的人相處融洽,陳群又是一個守禮的人,他們怎麼會發生沖突?
“怎麼回事?
”
“沒什麼,是我一時失言,惹惱了長沙王。
”陳群低聲說道,拱拱手,匆匆離去。
郭嘉看着陳群的背影,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