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鴻升見衆人的反應,撓了撓頭,也不說話,轉身回去了竈火裡面,再出來的時候手裡就多了一個小瓦罐來,走到院子裡将瓦罐放到桌子上面。
四個人驚奇的盯着瓦罐中的一片白膩,顔師古有些驚訝的看着瓦罐裡,疑惑的說道:“這是鹽?
老夫還未曾見過這麼白的鹽,竟然要比那淨口用的青鹽還要白淨幾分!
”
說着,顔老夫子很是不忌諱的伸出手指在瓦罐中沾了些許,然後送入了口中,頓時擠眉弄眼的:“真是鹽!
”
頓時,就見三道目光猛地橫了過來,那幾道目光淩厲,看在夏鴻升身上,竟然讓夏鴻升有些心虛發顫的感覺。
呃,這三個人是要幹嘛,一副吃人的表情,以為我是吓大的麼?
“此物……恩,靜石,你制鹽的時候可曾有外人看見了?
”顔師古率先恢複了過來,神色肅然,一臉鄭重的向夏鴻升問道。
其他的那兩個人,也反應了過來,同樣是一臉的嚴肅。
看幾人的反應,夏鴻升眉頭微皺了皺,見他們的表現嚴肅,就将自家嫂嫂撇開了去,說道:“沒有,制鹽的時候都是我趁着嫂嫂不在家做的,就連嫂嫂都不知道。
”
“如此甚好!
”顔師古點了點頭,轉過頭看看那個中年文士和徐孝德,三個人重又坐了回去,壓低了聲音開始交流了起來。
他們的聲音很輕很小,夏鴻升好奇,就偷偷湊過去聽,卻隻聽到了一句“此物最重要作用,以我看來當屬西邊軍中……”再想往下聽,卻被顔師古給一眼瞪了過去,隻得讪讪的撓着頭遠離了。
切,不讓咱聽,咱吃好東西去。
夏鴻升轉頭朝徐齊賢遞了個眼色,徐齊賢立刻會意,繞過那三個人走到了夏鴻升跟前,跟着夏鴻升進去了竈火裡面。
夏鴻升掀開木鍋蓋,在鍋裡翻翻找找,然後下勺撈出來了兩根羊骨來,然後往上面撒了些佐料,轉身将其中的一根遞給了已然被那股香氣弄的刺溜刺溜直吸口水的徐齊賢。
徐齊賢也不客氣,接過羊骨就啃了起來。
一口咬下,扯下一塊羊肉來大嚼幾口,頓時眼前一亮,立刻狼吞虎咽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就将那根羊骨溜了個幹淨。
才啃了不到一半的夏鴻升瞪大眼睛瞅瞅徐齊賢,無語的又從鍋裡撈出了一根遞過去:“我說徐哥,你慢點吃,跟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似的,至于麼……”
聽到夏鴻升這麼說,徐齊賢有些讪讪的笑笑:“咳,這可怨不得為兄,為兄今天早上為了早些到書院通知你,早飯沒吃就提前跑出來了,現下正餓的緊呢!
”
夏鴻升笑了笑,轉身掌起勺子從鍋裡舀出半口湯嘗了嘗味道,恩,差不多了。
于是随手拿過一個大碗來,往裡面切了蔥花,切了羊肉,放了調料,然後沖了滿滿一大碗的羊肉湯來,轉身放到了徐齊賢的面前:“吃吧,餅絲還沒有來得及烙,你就就着蔥油餅将就一下吧。
”
徐齊賢也不客氣,自己彎腰取出一個蔥油餅來,低頭吹吹,喝了一口羊肉湯,頓時驚訝的擡起了頭來:“鮮香濃郁可口,是羊肉卻沒有那股子膻味兒,反倒還有些清香!
為兄還是第一次喝道如此美味的湯來!
妙啊!
妙啊!
妙!
”
夏鴻升翻了翻白眼,你是貓星人麼?
徐齊賢也不顧熱燙,拿着筷子就大口喝了起來,夏鴻升在旁邊慢悠悠的啃着羊骨,不錯,徐齊賢也是個嘴刁的,看徐齊賢的表現,這羊肉湯做的還是挺成功的,拿到街上去賣絕對夠味兒了。
這松木和白芷可是秘方,暫時卻是不能讓旁人知道了。
到時候羊湯鍋支起來,烙些薄餅切成餅絲,不想吃餅絲的還有蔥油餅,生意應該會不錯。
家裡的日子一天天的好起來,嫂嫂雖然忙碌,但是臉上的笑容卻是越發的多了,人也看起來更有精神,看上去也沒有那麼顯老了。
等嫂嫂那邊的親戚過來幫忙,嫂嫂就可以更輕閑一些。
等這個小吃攤漸漸擴大起來,就可以盤下來一處大一些的店面,不做酒樓,就做成小吃城,裡面各種花樣都有,價錢還都不貴,吃起來又新奇可口,生意一定能很好。
夏鴻升慢悠悠有一嘴沒一嘴的啃着羊骨出神,暢想着家裡的美好未來,突然聽見門口傳來一陣咳嗽聲,擡頭一看,就見另外那三個人已經結束的了密談,過來了。
徐齊賢嗆了一口,趕緊咳嗽着站起了身來,夏鴻升倒是并沒有那麼驚慌,施了一禮說道:“徐兄長晨間未曾進食,方才餓的難受,正好學生做的羊肉湯也成了,就先行給兄長沖了一碗。
顔師、前輩、徐伯父還請上座,學生這沖了端出去。
”
“不急。
”顔師古擺了擺手,對夏鴻升說道:“靜石,你且繼續來從這鹽土中制鹽出來,将過程講解于老夫等聽來。
”
夏鴻升點了點頭,帶着三個人重又回到了院子裡,然後指着那兩個大木桶,說道:“其實過程很簡單,先要将鹽礦磨碎成鹽土――學生買來的直接就是鹽土了――将鹽土倒入這兩個木桶裡面,不停攪拌使其充分溶于水中。
這是第一步。
”
說完,夏鴻升又取出來那兩塊麻布來,将麻布蒙到了桶口,又講到:“第二個步驟是過濾,鹽土中的雜質太多,除了鹽之外,還有許多其他的礦物成分,麻布能很好的将那些顆粒大的成分過濾出來。
”
說着,夏鴻升開始過濾起桶中的鹽水來,徐齊賢也跑出來了,四個人緊緊的盯着夏鴻升的一舉一動。
夏鴻升過濾幾次,然後取下了麻布來,此時再看麻布,原本幹幹淨淨的麻布上,已然全是渣滓了。
“這些是大的顆粒,都是有毒的礦物,若是直接吃鹽土,就把這些東西也都給吃下去了。
”夏鴻升一邊換過兩塊幹淨的麻布,一邊解釋道:“但是還不行,還有許多看不見的毒物,需要用木炭過濾掉。
”
将麻布裡包裹進碎木炭,又将鹽水過濾了許多遍,直到變成淡青色的液體了,這才停罷。
“這最後一步,就是把過濾剩下的這些鹽水放到鍋中熬煮了,等到水熬煮幹,好鹽就出來了。
”徐齊賢很有顔色的幫助夏鴻升将那最後過濾後剩下的一桶多鹽水倒入了鍋裡,熬煮了起來。
完成了這一切,夏鴻升又将四人請回了桌子邊坐了下來。
“靜石,莫要怪老夫等如此失态,你年紀尚輕,不知道因為這缺鹽,害死了多少的人。
”坐下之後,顔師古一臉悲戚哀容的向夏鴻升說道,其他幾人也都是一臉同樣的神情,卻聽顔師古繼續說道:“海鹽難入,百姓缺鹽,若不進鹽,則全身浮腫,黃發孩童就兩眼昏花不能辨物,隻能食用鹽土,鹽土亦有毒性,長吃則渾身紫淤,口舌發僵,最終毒發而死。
前隋炀帝三征高麗,數十萬大軍聚于遼東。
遼東天寒,海船不進,大軍糧草短缺,其中更是再無半粒鹽土,将士由此生病,孱弱無力,無法作戰,加上天寒地凍,死傷無數,化作一片枯骨。
如今,我大唐立國,雖暫得安甯,然周邊之國,尤以西邊突厥、薛延陀、吐谷渾為主,早晚必有一戰。
西邊的軍中,隻怕比關中百姓更加缺鹽,然西域各地遍地鹽土,若是能有此法,不僅能解大軍無鹽之困,我大唐豈不也憑添無數鹽田,百姓不再無鹽可食?
到時候,這份功勞,便是封侯進爵也不為過!
”
幾人講話間,顔師古老夫子坐不住了,非要去親眼看那鹽被煮出來,幾人進入了竈火,但見随着鍋裡的水汽逐漸蒸發,潔白的鹽結晶漸漸析出,四個人睜大了眼睛,那個中年文士伸出手指頭很是不顧形象的沾了些許唾沫,蘸了一點點鍋裡出現的潔白鹽晶嘗嘗,頓時激動的看向了其他幾人:“這真是鹽!
不會有錯,這真是鹽!
”
顔老夫子的身體跟抖篩子似的,一臉暈紅,兩隻眼睛瞪的老大,一手指着鍋裡的細鹽,一手用力的撚着自己的胡子,半天沒說出話來,等到手都抖的拔掉了好幾根胡子,夏鴻升擔心的都想要去掐他的人中了,這才顫顫巍巍的聲音擠出幾個字來:“這礦中取鹽之法,巧奪天工,巧奪天工啊!
老夫……靜石,好!
老夫甚慰!
靜石,此法……”
夏鴻升明白顔老夫子的意思,于是拱拱手笑道:“這制鹽之法,自然是由顔師處置,若是能傳出去,惠及百姓,便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了。
”
顔老夫子一個勁兒的笑,笑的眼睛都沒有了,看着夏鴻升的眼神跟看一個寶貝似的,令夏鴻升心裡發慌。
另外那兩個人半晌沒有吭聲,良久,就見徐齊賢的伯父突然後退一步彎下了要來,長施一禮,喟然歎道:“老夫替天下黎民,謝過夏賢侄了!
好一個目視蒼生,兇懷天下的夏靜石,制鹽之法與賢侄之名,必将永留青史!
”
“徐伯伯,不敢當!
”夏鴻升趕緊躲開,顔老夫子暢然而笑:“可惜此間無酒!
也罷,且将方才的吃食弄出幾碗,老夫今日心懷舒暢,當開懷痛吃三大碗,哈哈哈哈!
……”
夏鴻升頓時無語,差點兒沒忍住翻出一個白眼來。